據桑耶所說,撒藍兀兒一路緊盯著她甚至不讓桑耶靠近,問起此女也三緘其口,到底是為什麼呢?
「三日。」一雙靈動的眼眸轉了轉,少女接下來的話卻叫公孫祈真大驚失色︰「他的傷比我重多了吧?那只手還能動嗎?」
「你怎麼知——」話聲斷在他吃驚的眼神里,不用問,也已經知道了答案︰「撒藍手上的傷,是你……?」
「啊?原來撒藍指的是那個男人?」她用沒受傷的那只手臂托腮沉思起來︰「這麼說來,剛剛那個男人的意思原來是我被撒藍當成獵物逮回來了?那為什麼要剝皮呢?我沒听說赤罕有活人祭或穿人皮的習俗啊?」
鮑孫祈真無言地審視著眼前這位年輕姑娘,突地發現在初見面活潑、膽大、心細的印象之後,這個女孩不知為何,令人微微發寒。
撒藍兀兒臂上的袖箭沒有喂毒,其設計卻比毒藥更為陰狠。想將袖箭取出,非得剜下他臂上一整塊肉,但若是不取,箭扎進肉里散布出來的如絲金線卻會讓傷勢日益嚴重。而撒藍偏偏忍到回了左賢王庭才命人為他取箭,當時他已發了高燒。現在箭是取下了,人卻依然昏迷不醒,臂上的傷口更是觸目驚心。
「我以後不能拿重物,他以後不能彎弓或拿刀,很公平嘛!你何必這麼憂心忡忡的?」少女的笑容突然蹦進他的視線,驚得他向後一跳︰「你……」
向後一躺倚在床上,少女的笑顏帶著傭懶的媚態。垂眉低笑,她狀似天真地甩弄著落到身前的發辮︰「那個袖箭可是我精心設計過的呢,他沒死也很命大,幫我向他道聲恭喜……雖然我可是氣壞了。」
盯著她半晌,公孫祈真文秀儒雅的面容上隱隱現出怒氣︰「姑娘似乎不明白自己的處境。」
「我當然明白。」少女嫣然一笑︰「我是左賢王帶回來的獵物,不管要先奸後殺、賞給下屬,或是收為奴隸賣給族人、甚至是殺我出氣剝我的皮,都得左賢王決定。我有說錯什麼嗎?公孫雪生?」
「的確。」公孫祈真突地臉色一片鐵青︰「你剛剛……喊我什麼?」
少女一眨眼,萬分驚訝地指著自己︰「我喊了你什麼?不是公孫先生嗎?」
「你明明……」忘形的一聲怒吼之後,公孫祈真踉蹌一退。轉過身去背對著少女做了好幾次的深呼吸,試著平緩自己的心情。卻沒看到在他背後的女孩,瞪著他的視線變得多麼冰冷,而這份冰冷,卻在他轉回頭時消化成一片清朗的笑顏︰「反正在左賢王決定拿我怎麼辦以前我都得待在這里吧?公孫先生,你來教我赤罕話好嗎?」
「……」看著少女無邪的笑靨,公孫祈真遲疑良久。那聲似是似非的「雪生」勾起了非常遙遠的記憶,而這份記憶竟與眼前的少女重疊。他雖想開口拒絕少女的提議,真到出了口,卻十分恍惚︰「再……再說吧……」
「這樣算約好嘍!」少女笑得更燦爛︰「你要來教我喔,先生。」
為什麼……如此似曾相識?公孫祈真不自禁地問了︰「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眼中閃過的情緒復雜得令人難以解讀︰「我叫……我叫阿奴。」
離開了關著少女的帳篷,公孫祈真的精神還有點散漫。自他離開東霖十六年,始終都是以祈真為名,那個名字應該已經埋在東霖老家,不可能再有人提起……何況還是一個,怎麼看都不可能超過十六七歲的少女……
應是听錯了,听錯了吧!雪生與先生,說得快了音也近……听錯了吧……他模著自己的心口感覺著心跳,別過身去硬是撇下了心頭的疑雲。左賢王帳外的衛兵在此時吃喝著朝他奔來,帶來了令人心頭一寬的好消息。
「撒藍,你醒過來了?」
床褥上的男子依舊蒼白著臉色,一雙炯然的眼曈卻如平日一般銳利,望見走進帳來的異族人,他微微一笑︰「先生,讓你擔心了。」
他自撒藍兀兒八歲起便在其身邊教他語言學問,公孫祈真與左賢王名屬師徒情同父子,進了帳見無外人,他也省下了見禮問候的客套話,直直走近了學生審視傷口︰「你暈了這一天一夜可真急壞了我和桑耶。」
「我知道,桑耶罵過我了。」撒藍兀兒瞥了站在旁邊一臉寒霜的表哥一眼,口氣依舊輕松。年年臂上碗大的傷口,他微微一嘆︰「這一傷可得休養好幾日,拉弓的準頭怕會生疏。」
「你的手都要變形了還管準頭生疏。」桑耶怒哼一聲︰「那個西極女人好惡毒,竟然使這種暗器!你快下令殺了她,我馬上就去提她的頭過來!」
沒有正面回應桑耶,撒藍兀兒只是挑眉︰「你們都去見過她了?有何感想?」
「不知死活!」桑耶馬上接口,恨恨地一拳敲在軟褥上︰「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早早打爛她的臉,我第一次看到西極女人這麼膽大包天,竟然還當著我和羅舍的面拉開衣服大叫大嚷……」
「拉開衣服?」撒藍兀兒面露古怪,桑耶卻一攤手根本無視于表弟的神情︰「沒錯!然後對著我直直沖來還嚷著要你‘滾去見她’!啐!她暈著被你抱回來時還算是個美女,醒了之後只消講上一句話,就讓人氣得想扭斷她的骨頭!」
沉吟一會,撒藍兀兒轉向公孫祈真︰「先生認為如何?」
鮑孫祈真靜靜思考了片刻,終于給了答案︰「此女機巧,嘻笑怒罵之間暗藏心機,令人膽寒。」
「胡說什麼?」桑耶不以為然︰「那明明就是一個滿口胡言亂語,只會使小聰明的賤女人。」
「但是她對撒藍的傷勢甚有把握,對赤罕人的風俗亦了然于心……」公孫祈真微微沉吟︰「桑耶,你西極語學得不精被她氣得無話可答,似乎也在她的算計之內。」
「先生!」桑耶惱怒地叫了一聲,剛剛他東提西罵就是避開了這句沒說,果然撒藍兀兒一听就笑,火得他硬是踹了表弟一腳︰「笑什麼!西極語拗口難說、文字歪七扭八,學那些無聊玩意兒不如草原跑馬!」
被表哥踢中的小腿骨,當下就閼起一塊。撒藍兀兒笑著沒有出聲,眼神卻變得有些凌厲,桑耶知道自己過于忘形了,當下模模牌子退到一邊不再說話。一旁的公孫祈真卻沒注意,只是針對桑耶的抱怨娓娓勸說︰「桑耶,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赤罕人不立文字固然有它的理由,卻也不該為此看輕文字語言的重要性。」
鼻都侯一揮手截斷公孫祈真的話,違章里滿是不耐︰「知道知道,先生說的都有理,成了吧?」
鮑孫祈真還想再說,撒藍兀兒在這時淡淡地插口,轉移了他的注意力︰「總之,這個女人,我暫時不殺。」
桑耶馬上皺起了眉頭︰「為什麼?難不成你……」
「我是對她有興趣沒錯,但不是你想的那種。」微笑望望桑耶,撒藍兀兒再次注視自己的傷處︰「她很特別。」
「對女人有興趣就有興趣,還分這種那種?」桑耶不悅地一噘嘴,走向赤罕人帳內必備的酒桶,為自己裝了滿滿一杯酒。
沒有理他,撒藍兀兒的話大半是對著公孫祈真說︰「我等追獵烏薩馬那部落的余眾到那片草地,這都不是事先計劃好的。因此她搶馬之舉自然也是臨時起意,事出突然還能有這麼利落的反應,這是其一。」
桑耶喝著酒不發一語,但顯然也在凝神細听。公孫祈真則認真地點頭,等著他再往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