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無趣,遂站起來。
「寅正,她是誰?」從我背後傳來女人柔媚的聲音。
我回過頭去,她正後樓梯上緩緩走過來,是一位衣著光鮮、妝化得很濃的女人,一個我從未見過,但一眼就發覺可能缺少大腦的女人。
「我想回去了。」我說。
「別急呀!我忘了提醒你,秋華似乎有意重回她前任男友的懷抱,你必須小心自己婚姻的危機。」
我不理會他的言語,逕自朝向大門走去,他跟了上來說︰「我是好意警告你,卓秋華是厲害的角色,在我測驗的階級里是A級的喔!」
「為什麼你今天特別令我討厭?」我回過頭直接說出我心中的想法。
「因為我想得到你卻得不到。」他依然是不帶表情說出這樣的話,讓人以為是玩笑。
我微笑對他說︰「那真是可惜!」
他也笑了起來,雙手插進西裝褲的口袋。隨著他的目光,我們一起望著那個從樓梯下來的女人,她坐在沙發上不理會我們的對話,伸長手指優雅地修著指甲。
然後他說︰「得不到的東西,有時候也是一種享受。」
「病態!」我搖搖頭無可奈何地笑著說。
「你愛著那個家伙吧?」他突然冒出這一句話。
「什麼?」我抬起眼來看著他莫測高深的表情。
「他是個誠實的傻子,會被卓秋華弄得團團轉的。」
「你不需要告訴我這些。」我對著他說。
「隨便你!」他攤攤兩手,然後幫我開了大門。
第八章
從水仙花別墅回來的第二天,我接到一通青天霹靂的電話。
午後,杜象的文章譯不到一半,我沖出房間接了那通電話。
電話的那頭是個不知名的女子,她柔細的聲音對我說︰「請問陳重濂住這里嗎?」
我仍不明所以,對她說︰「是啊!」
「你是?」對方遲疑了起來。
「我是他太太。」
「喔!那正好,陳重濂出車禍!已經送到台中市立醫院了。」她平淡地說。
我听到她說的話,開始著急起來,緊張地問︰「嚴不嚴重?」
「不清楚喔!我只是負責聯絡他的家人,請你盡速到醫院來。」
說完電話就掛了,我十萬火急地沖出門,坐上計程車直往台中市立醫院。
到達醫院,我先沖進急診室問護士,護士告訴我麥田沒有大礙,已經轉入普通病房,反倒是另一位隨車的女子曾經昏迷了一下子,現在仍需住院觀察,以防有腦震蕩的危險。
我內心不免對麥田松了一口氣,但知道他並不是單獨往赴埔里,而有卓秋華作伴以後,我心中又升起異樣的感覺;隱隱約約覺得他這麼隱瞞我,無異是一種欺騙,然而隨後又想我已經和他連續好幾天都沒有說話了,更何況他要和誰一起去,不是他的自由嗎?
即使如此開通地想,心里仍不是滋味。
我尋著那位護士的指示來到麥田的病房,但卻不見他的蹤影。
我又詢問了附近的護士,她們說麥田只不過腳受了一點外傷,裹了葉以後就讓他回去了。
于是,我改掉卓秋華的病房,希望獲知她的狀況。
她病房的門半掩著,我輕輕椎開它,卻正好望見麥田的背影,他緊緊摟著卓秋華,由他的側面,嘴巴開合的樣子,听不出來他正在說些什麼。
知道他說些什麼已經不重要了,我握緊自己的掌心,然後再慢慢放開。
我暗然靜默離去,害怕驚動他們,內心的思潮卻無法如外表般平靜,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寥與無奈。
我低著頭靠在白色的牆壁上,思索如何解決我和麥田之間的事,卻听到水仙花輕輕在我耳邊說︰「看到令人感動的畫面吧?」
我抬起頭望著他。「你怎麼也來了?」並不理會他所說的話。
「基于道義的責任。」他依然露出那種令人討厭而又孤傲的笑容。
「我有手帕可以借給你。」他掏出一條折得方正的白色手帕,笑著接著說︰「你可以大方地拿去。」
「還沒有到需要用上它的地步。」即使我內心已經開始流淚,我依然微笑地對他說。
他把手帕放回去,似乎是感慨地說︰「我永遠也不想陷入和你相同的情境里,即使是想,也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那麼你活得比我還悲哀。」我吐出這樣的話,想看他的反應,發覺得他的雙眼依然帶笑的。
望著他整齊附在腦後的長發,我突然問他︰「為什麼不把頭發剪了?」
「有差別嗎?」他說。
總覺得,長發和短發相較,長發給我感覺更像水仙花一點。
當然我不敢這麼告訴他,遂聳聳肩不說話。
他卻冷不防親了我的嘴一下,動作之快,令人來不及防備。
我呆望著他。
他卻笑著說︰「昨天你離開以後,我才突然想到,你是我唯一感興趣卻沒有親過的女子,我不想破壞我的紀錄。」
「你真的很無聊!」我沒有責怪他,只是平淡地說。
他原本想說什麼,卻突然調轉目光看向別處;我順著他的眼神,發現麥田就站在病房門口,以銳利的雙眼,忿怒地看著我們,然後一語未發轉頭走了。
「遇到這麼誠實的家伙算你倒楣。」水仙花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說︰「不想追上去嗎?」
我搖搖頭。
「這麼容易就決定放棄了?」他接著又說。
「不是放棄不放棄的問題。」我這麼說。
離開醫院之前,最後我對水仙花說︰「能不能盡量不要讓你的生活這麼無聊?」
他淡笑不語。
我回過頭看著他站在病房門口的樣子,就像一株挺立的水仙花,孤獨地望著水中自己的倒影,唯一不像希臘神話述說的模樣,是他雙眼隱含著寂寥不為人知的神色。
這是我最後一次看他。
離開醫院以後,我在街上胡亂逛了一圈,就回到家里。
開了門卻听到好幾聲奇怪的踫撞聲和玻璃的聲音,我原先擔憂是否有人闖入,繼而發現鞋櫃里有麥田的皮鞋,我害怕他到底發生什麼事。
尋著聲音的來源,我拉開他臥室的房門,房間里面的擺設變得面目全非,好像剛發動戰爭一樣只剩下殘骸留在地面。
我戰戰兢兢走過這片廢墟,企圖尋找他的蹤影,無法尋獲,我于是拉開浴室的門。
「出去!」門一拉開,我听到他的吼聲不自覺震驚了下。
我仍然鼓起勇氣想踏進,尚未舉步,他卻轉過頭怒視著我,眼神的寒光,令我無法親眼直視。
「我叫你出去,你沒听到嗎?」他冷冷地說。
我失去應對的能力,低下頭卻望見洗手台上沾滿的血跡,覺得一陣惡心。順著視線更向下望,我驚呼出聲。
我不顧一切踏進浴室,卻踩到散落地面的碎玻璃,感到玻璃穿刺肌膚隱隱約約產生疼痛的感覺。
他大聲對我吼叫,我從未見他臉色如此猙獰可怕。
「我叫你不要過來。」他一把用力推我出去。
我緊緊握住他受傷的手。「你受傷了。」我心里感到難過,對他說。
「不需要你的同情。」他依然冷漠地用為抽回他的手。
「麥田!」我揪著他衣服的下擺,輕輕喚他。「你受傷了,我幫你包扎!」
他不理會我,拉開我揪著他衣服的手。「如果你不走,那麼我走。」
我想跟上他,他卻回過頭對我說︰「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冷冽的聲音和殘酷的表情令我不知所措,我靜靜呆望著他離去。
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先收拾屋子還是……
一個人坐在安靜的屋子里,感覺時光流逝,我蜷起身子,躺在白色的沙發上,不想開燈就讓黑暗直接由四面八方侵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