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假裝不在乎他更銳利的眼光,逕自吃著甜點。
我實在無法想像朱來的生活會有多麼恐怖。
出了餐廳,雨變得更大了,因為來的時候只是毛毛細雨,所以我沒有帶傘,于是麥田和我共同撐著黑色的傘,漫步在滂淪的雨中。
「你不用送我了,我可以自己回去。」我對他說。
「算了吧!這點禮貌我還懂。」他堅持不肯。
我們坐進他的車子以後,我發現他的右臂以下完全淋濕了,我這才了解他是如此細心而且有禮的人,可見他還有許多面是我不了解的,然而,我卻要嫁給他了。
我們之間一直沉默著,他放了韋瓦第的《四季》交響曲,我專心听著音樂,停在十字路口的時候,我才打破僵持的氣氛。
「你會不會有點後悔?」我小心地問他。
「後悔也來不及了。」他看了我一眼以後︰「放心好了,就算我們結婚也不會改變太大的。」他反而安慰我。
「我害怕以後的生活,就像兩支凶猛的獅子關在一個鐵籠一樣的恐怖。」
他笑了笑,臉上露出好看的弧線。「不過到目前為止,我們都還沒有互相吞噬對方,這應該算是好現象。」
但願,我也露出微笑。
結婚的前幾天,我將日常生活會用到的東西,大部分都搬到麥田的公寓。
我和他說好,我們各自擁有一個房間,但在我們父母來的期間,我們必須假裝我們是同住一間。
看著我的東西—一擺進麥田的公寓里,我心里才有比較堅定要結婚的感覺。
因為也不是什麼正常的婚姻,不需要隆重的儀武,我和麥田都主張到法院公證結婚就好,既省時也不費力。
兩方的家長雖然都向我們抗議,但在我們的堅持之下,也只有屈服。唯獨我們必須參加地父親的生日宴會,到場宣布我們的婚事。
直到結婚那天,我心中依然存在一種恍惚感。在法院里,我驚訝地瞪著他說著「願意」的嘴,也十分驚訝自己居然也說願意。
我恍惚地看著他將戒指帶進我左手的無名指里,他輕輕在我臉上印了一下,如此這般,我們便成了夫妻。
望著父親和他父母臉上洋溢著幸福又欣慰的笑容,我突然覺得事情似乎比我想像得還要荒謬可笑。
而我卻真的做了。
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吃飯,我在廚房里幫忙他的母親,她雖然不喜歡我,但表現得很友善,只要一想起我把咖啡倒在她的白褲上,我不免覺得她心胸十分寬大。
餐桌上,父親依然談笑風聲,和麥田父親高興地敘舊。我只需扮演一個安靜的新娘,乖乖地在一旁吃飯,適時微笑就行了。麥田就比較慘,他還必須扮演體貼的新郎,不時地以關愛的眼神投向我。
一頓飯吃下來,我幾乎沒吭半句聲,麥田的父母以不想打擾新婚夫婦為由,早早就回家了。
案親也回房休息,只留我們兩個在客廳里,他解開脖子以下的三個鈕扣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很累嗎?」我問他。
「還好,倒是你一直不吭聲,我媽還把我拉到一旁,問我是不是欺負你了呢!」他站起來,拿了一瓶波本過來。「要不要喝一點?」
「好。」
「很簡短有力,但能不能再說說別的話?」他倒了一點酒在我杯子里。「你的舌頭被貓咬掉了嗎?」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我輕啜了一口酒。「我只是覺得……不知道自己腦子里在想些什麼。」
「那就不要想了。」他一股腦兒喝盡杯里的酒。「走吧!我們睡覺去吧!」
我跟著他走進房里,坐在水藍色的彈簧床上,呆呆地望著走進浴室的他。
里面傳來嘩啦嘩啦的流水聲,我側躺在床上,突然感到一股奇異的感覺,靜靜听著流水的聲音,我才恍然發覺從今以後,他生活上發出的各種聲音,將不知不覺會間歇地侵入我的生活中。
我似乎睡著了,我感到有人輕輕搖著我,我睜開眼楮,他對我說︰「去洗澡了。」
我聞到他身上清香的沐浴乳的味道,他以溫柔而晶亮的眼神望著我。我迅速跳了起來,躲進浴室里。
胡亂沖了個澡,我走出浴室,麥田躺在床上翻看汽車雜志,我坐在鏡子前梳頭,其實頭發已經梳得很順了,只是我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只好一直梳著。
「你的頭發都被你梳光了。」他在鏡子里露出好笑的表情。
我放下梳子,離他遠遠地躺在床的另一邊,睜著眼楮瞪著天花板,我想今夜我一定會失眠,四周圍都是他的東西、他的味道。
我听到敲門的聲音,接著听到父親在門後的說話聲,我當機立斷趕緊跌進麥田的懷里,因為太過慌張,我的頭用力地撞了他的胸口一下。
他發出慘痛的叫聲,臉部扭曲地說︰「你要殺夫啊!」
案親一進來,我們馬上換上甜蜜的笑容,我說︰「爸!你還沒睡啦!」
「嗯!」父親也和藹地對著我們笑著。「想來看看你們睡了沒。沒事!沒事!快睡。」
案親一關上門,我們就像相斥的磁鐵,迅速彈跳分開,一想到麥田剛剛快速轉變的臉孔,我不可抑止地笑了起來。
麥田突然走下床,我抬起頭,一邊笑一邊問他要去哪里?
「去領金馬獎最佳男主角獎。」他蹙著眉頭,凶惡地對我說。
「順便幫我領一座。」我仍在笑。
「你被取消資格了。」他模著自己被撞疼的胸口。「居然來真的。」
「我不是故意的。」還在想他從扭曲的臉變成甜蜜的笑容的樣子,我真是甘拜下風。
他去上了廁所回來以後,就再也不理我,自顧地睡覺了。
我則一夜無眠,听著他均勻的鼻息,在黑暗中,感覺自己飄在奇異的空間里,一直快接近清晨時,才抵擋不過睡意,逐漸睡去。
好不容易進入完全無夢的沉睡狀態,卻有人不斷叫著我的名字,搖著我的手臂,我不耐煩地揮開他,發出幾聲模糊的囈語抗議著,緊緊地摟著棉被不肯放。
沒想到溫暖的棉被卻被硬生生地抽開。「該起床了。」麥田聳立在我的面前。
我以迷朦的眼神望著他。「讓我再睡一下。」
「已經中午了,你別忘了今天晚上有宴會,你還沒有買禮服。」他堅持不肯讓我踫到棉被。
「求求你,再讓我睡一下。」我把臉藏進床單和枕頭之間。
「不行啦!起來。」他又過來拍拍我的背。
「好吵的鬧鐘!」我順手一揮,在他頭上按了一下。「安靜!」
他感到好笑地拉著我一支手,硬是把我拉得坐起來。
我緊蹙著眉頭,然後,又好像發現另一張床一樣,我倒進他的懷里睡去。
「醒一醒!」他搖晃著我。
我沒有理他,突然感到雙唇被佔濕了,我以為是下雨,還用舌頭舌忝了一下,卻踫到他的嘴唇。我震驚地完全驚醒過來。
「你怎麼可以……」我瞪大著眼楮望著他。
「如果這招還不能叫醒你,我就要把你從七樓丟下去。」他顯得理直氣壯。
我不服氣地瞪著他。「你以後不可以違反規定,偷襲我。」
「在你把我當成鬧鐘的時候,就應該有此自覺。」他拋下這句話以後就走了。
走了好幾條街,逛了好久,才終于找到我喜歡的白色晚禮服,我感到又餓又累,真想找一家餐廳坐下來好好享用;麥田卻不肯,他的理由是要懲罰我賴床。
其實,我們如果要準時赴他父親的宴會的話,就只能火速趕回去。
就算這樣,麥田也實在走太快了,他完全沒有發覺我幾乎必須小跑步才能跟上他。後來我真的受不了了,干脆停下來喘氣,讓我那兩條快要斷的腿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