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如此激動,甚至不知自己把淚都問出了眼眶。
她當然看不清他眼中寫著猶豫、掙扎。
猶豫、掙扎的結果是——他從褲袋里模出條手帕來。
「哪,你自己擦眼淚,我不想被告性騷擾。」
她抓過那條手帕拭淚,不料竟哭出聲來。
「媽的,原來你哭起來也那麼壯觀。」他一步也沒上前,「這就證明你也是水做的女人。」重嘆一聲,他開始解釋︰「我的確很想知道自己能不能不靠你,但那是因為……因為你一直不想讓我靠嘛。我跟我老母較勁,壓力的確很大,但是再大也大不過你給我的壓力。」停了好久,他說︰「我不想再讓你看我笑話了。」
她收住淚。
「手帕先放我這吧,洗干淨了再還你。」
「怎麼好意思讓你洗呢,丟了比較快。」
「‘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
「那就隨你吧。」
她回座,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何旭敏。」他也回座。「跟我去度蜜月的事,你打算怎麼跟你老爸老媽講?可別害我被告喔。」
她背起皮包,臨出門之際才回他話︰「出差!」
何釗赴澳洲度蜜月的事,只有他的家人知道。除了何旭敏以外,這消息對外可謂全面封鎖。
為了避免在公司內引起騷動與揣測,何釗先動身,何旭敏則在參加過一個重要會議之後才走,比何釗晚兩天。
她不斷提醒自己,務必懷著出公差的心態赴澳洲,但何釗老母親自到中正機場相送,哭哭啼啼的一番感謝又令她無法不記住,自己這趟是要去「度蜜月」。
整個飛行過程里,她只做了一件事——在心里咒罵何釗。
這個人只是去了南半球,卻像是從地球上消失了一樣,飛了之後就再沒給她音訊,她只知他會到機場接她,其余的一概不知。
此刻她已抵達南半球,卻不見他人影。
「親愛的!」
當她認出這親昵稱謂是何釗的聲音時,才發現接機人群中的他。而他已張開雙臂,沖她奔來。
「我姑媽在看我們啦!」他一抱住她就親了下她的面頰,小小聲提醒著︰「機靈一點好不好?快親我一下!」
她才想轉頭去找尋他姑媽的身影,臉就被他以雙手固定,當然還是向著他。
「你以為我騙你對不對?」這次他親的部位是唇。「媽的,我騙你干嘛?」
他這才松開她的頭,攬著她朝姑媽而行。
「十一點鐘方向那個坐著向我們揮手的就是我姑媽。我要她坐著別動,自己跑上前迎接你,就是想利用這短短的時間提醒你,別忘記你降落之後扮演的角色是我的新婚妻子。」
她邊朝姑媽揮手,邊笑,邊扁著聲問他︰「你一定要稱呼我‘親愛的’嗎?惡不惡呀?」
「不喊你‘親愛的’要喊什麼?我姑媽知道我老婆的名字,難道你要我喊你‘舒蓓’嗎?」
「才不要!」
「我就知道你不會要的,我也無法用別人的名字喊你。」他嘖了聲。「如果你不喜歡‘親愛的’,那就換一個吧,‘甜心’和‘蜜糖’你比較喜歡哪一個?」
「我知道你姑父是洋人,但他已經去世了;你表弟是半個洋人,但他目前在別的城市讀博士,不住家里。」她不以為然地道︰「難道你姑媽已經洋派到只能接受佷兒和佷媳婦用這些洋味十足的字眼互相稱呼嗎?」她繼續沖姑媽微笑。「我覺得她看起來比你媽還鄉土味。」
「既然你這麼反彈,那我只好喊你‘老婆’了。」
她沒時間再進行推翻.因為他們距離姑媽只剩五公尺。
「姑媽,這就是我老婆!」
泵媽早站了起來,佷兒正式介紹之後,她便給了何旭敏一個熱情擁抱。
「姑媽好。」她覺得自己像是被個大枕頭抱著,溫暖柔軟,也忍不住就抱緊了姑媽。
「讓姑媽好好看看你。」她退一步,手還握著佷媳婦,欣喜地端詳著。
何旭敏帶點愧疚地別過頭。
「別害羞,你婆婆形容得一點都不過分,你真是個美人胚子。」說著她又看著佷兒道︰「這是讓你找到了配得上你的,多等幾年還是值得的,對不對?難怪你媽一直夸她,姑媽也很喜歡她唷!」
何釗毫無喜悅的點著頭,那樣子教何旭敏不得不懷疑,他很想說姑媽看走眼了。
「舒蓓啊,你一定很累了,我們快回家去吧。」
「我——」舒蓓?
「姑媽,你喊她的小名好了,叫……」他搔了兩下頭之後有了小名︰「敏敏。」
何旭敏只能用眼神詢問他︰敏敏?小名?
「姑媽不能喊你的小名嗎?」他問,諒她不敢說不行。
「喔,當然可以。」瞪他一眼。
出了機場,接觸到冷空氣時,何旭敏心想,能暫時避開台北秋老虎的熱天氣,未嘗不是件好事,因此一路上心情還不壞。
「敏敏,那邊那間就是我家。」
她順著姑媽指的方向看過去,見到兩層樓的白色建築。淡綠色、高高垂掛而下的百葉窗,房子四周圍繞著矮矮的樹叢,整體感覺是很溫馨可愛的。
「姑媽,你家怎麼這麼多人?」她看見幾個年紀跟姑媽差不多的男女陸續走出屋子,每個人都看著逐漸靠近的這部車,不由問得有些惶恐。
「那些都是姑媽在本地的華人老朋友,知道她的佷媳婦今天要來,都趕過來等,等著看你的廬山真面目。」何釗代姑媽答她。
何旭敏看不見何釗的表情,但她相信他的話里多少有嘲諷她的意味。
「那我恐怕要讓他們失望了。」酸酸地,她回一句。
「怎麼會呢?忘了姑媽剛才怎麼形容你的?美人胚子!」
她又覺得他故意加重那個「胚」字,于是悻悻然瞪了一眼,希望他能從後視鏡里收到。
停車了。等著看她的老先生、老太太們一涌而上。
「你一定是個非常特別的女孩!」
「氣質真好呀!」
「何釗一定是費了好大功夫才娶到你。」
「嗯,何釗果然有眼光!」
盡避她听到的全是對自己的贊美,但她只能尷尬地回每個人微笑,並在心中繼續先前的祈禱,祈禱自己能成功地裝模作樣。
進屋之後,姑媽就和熱心的朋友們忙著張羅歡迎她的豐盛晚餐,把她扔給何釗。
「走吧,我先帶你去看看我們的房間。」
「我們的房間?!」
「噓——注意你的言行,每個人都知道你是誰,別說什麼會讓我們兩個都後悔的話,好不好?」
警告一句之後,他拎起她的行李箱就往階梯方向走。
躊躇片刻,她跟上。
「回答你家四姐妹說‘我願意’,就夠我後悔至今了。」
他停在房門口等她,目光終于交接,像是場無聲的戰斗。
然後,他一言不發,先進臥室。
「還滿意嗎?」把行李箱置于角落,他轉身問著尚立于門邊的她。
「很可愛,很迷人,很舒適——」她掃視房內一圈,先稱贊幾句,然後便絕望地說︰「但是太小了。」
「哼,你以為我不這樣想嗎?」他雙手叉腰,盯著雙人床道︰「你放心吧,這床我已經睡過兩晚,今天起讓給你,我睡地上。」
「當然是你睡地上了。」她不需要說謝謝。
既然號稱是度蜜月,少不了得四處跑跑、看看,何釗和何旭敏也認真地玩了兩天。
他們逛過國王十字區;懶懶坐過歌劇院旁的咖啡店,喝紅酒吃雞肉派;吃過牛津街的晚餐;抱著地圖開車去過藍山;坐船去過塔薩卡動物園,拍過挨著無尾熊的照片。
在姑媽眼里,他們的確像極了沉浸在甜蜜中的新婚夫妻。
不過,兩天之後,何釗變得暴躁,雖是說他沒睡好覺,但他清楚自己暴躁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