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四人忽地全數消失,他的雙腿又癱軟了,整個人摔在地上。
※※※
蝴蝶在客廳里忙著打掃,听見輪椅移動的聲音,便停下動作,轉身面向于震麒。她眼里寫著請求,請求他接受她的陪伴。
他身後站著媽媽和看護,兩人正打算推他到室外曬曬太陽。以往面對蝴蝶這種請求的眼神,他總是催促媽媽趕快出門。
此刻,他沒出聲,于太太于是不急著推動輪椅。面對久遭兒子冷落的媳婦,她十分愧疚。
眼看蝴蝶就快落淚,于太太這才對看護說︰「推他走吧。」
「不。」他出聲了,目光還停在蝴蝶臉上,「媽,今天讓蝴蝶推我出去吧。」
兩串淚滑過蝴蝶漾起笑意的嘴角。
「你早該說這句話了。」于太太欣喜于兒子的改變,「媽跟著,否則蝴蝶一個人應付不過來。」
「不了,媽,我只要蝴蝶。」
「喔……」她看著媳婦放下抹布,顫巍巍朝兒子走來,心里一陣酸,「那你們路上小心點。」
「媽,你放心吧,我會照顧震麒的。」
※※※
草地上一片空曠,只有他倆。
「春天來了。」她深呼吸一口,雙手從背後搭在他肩上。
「是啊,春天來了,萬物復蘇,只除了我的腿。」他平靜的聲音里仍存深深的遺憾。
她移至他面前蹲下,望著他的眼神是那般專注、深情。
依然是教他無法不心動的幻樣光采,他緩緩伸出一只手,輕撫她的面頰。
「媽說你常待在房里看書。」他一直讓她睡客房。
「嗯,自得其樂。你不也一樣。」她笑如春風,不帶一絲抱怨。
「看那麼多書做什麼?」
「增加知識嘛,免得人家笑你有個沒知識的太太。」
他將手移至她剛閉起的唇上。
「別勉強自己,你就是再沒知識都不會使我停止愛你。」
她只手握住唇上他的手,久久不能言語,不忍眨眼。
「你快樂嗎?」
「如果你能像現在這樣看我、跟我說話,我就快樂,非常非常快樂。」
「我能。但是,還有一些需求是我無法滿足你的。」他的眼神黯淡下來,「曾經,你因我不願給你基因而離開我;而現在,我是無能給你基因,你……」
「我不會因為這個理由而離開你。」
他回以微微一笑。
「蝴蝶。」
「嗯?」
「吻我。」
她立刻讓四片唇相接。
他要的不多。輕輕推開她,他笑著說︰「夠了。」
「我覺得不夠。」雖是玩笑,她卻依然紅了臉頰。
「你看,你不再是為補充能量而要求我的吻。你是如此真實地在我眼前,我們吻得也如此真實,如果能夠,我會讓這種真實延伸,像我們在木屋共度的那一夜一樣。你懷念那一夜嗎?」
她點點頭,剛退的紅暈又泛上臉頰。
「我也懷念,可是我無法使我們重溫那一夜的感覺。」
「我不會因為這樣就不再愛你。」
她的表情依然純真,令他動容。
「如果你的純真還停留在我倆初見時的程度,那該有多好。可惜的是,我已使你產生了改變;一旦變了,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震麒,」她生氣了,「你愈說愈深奧了,我听不懂!如果你是企圖趕我走,那麼我現在就再告訴你一遍︰我不走!我會永遠賴在你身邊。」
語罷,她賭氣地跑離他好幾步遠,背著他坐在草地上。
烏雲突如其來地滿布天空,像一顆顆灰色花椰菜。
「怎麼說變天就變天了呢,討厭!」她自言自語地怨起天來,站起身,回頭看他,卻是不想就這麼回他面前去。
「我們回去吧,說不定馬上就下大雨了。」他揚聲道。
「下大雨就下大雨!我喜歡淋雨,喜歡在大雨中奔跑,還喜歡邊跑邊大笑!」
斑喊之後,只見他寒著臉,別過頭去,她這才察覺自己剛才的話刺傷了他。
「對不起!」她奔回他面前,「我不是有意那麼說的,我……」
「你沒做錯什麼,為什麼要道歉?」他並未生氣。
「我不該說那些話的,我不該忘了你的腿……」
「我的腿已不允許我陪你在大雨中奔跑。」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傷你,我……」
「別說了。」他溫和打斷,「你只要正視一個事實就好,如果你繼續跟我一起生活,類似剛才的情況就還會發生。你願意過這種時時小心、處處提防的日子,我還不忍心見你這麼委屈。」
她當場就委屈得想放聲大哭,因為他說這些話的目的還是想趕她走。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又一道,雨沙沙落下,她的淚便和在雨中。
「你不能陪我在大雨里奔跑,但總可以陪我淋雨、陪我笑吧?」
朝他大喊之後,她仰臉對天,哭著跑開。
輪椅上,他極力掙扎著。他多想站起來,朝她走去,多想立刻安撫她。
新一道閃電劈得好低,雷聲轟鳴之際,只見他的腿上閃著電光。
她驚駭的一聲叫喊,這才疾步沖向摔倒在地的他。
「怎麼辦?我……」她懊惱于自己的氣力不足以扶起他,見他痛得臉部都扭曲了,她猶豫著該不該先跑回家去求救。
「別走!」他拉住她的手,由于用力過猛,把她也拉倒在地,「媽應該很快就過來了,我們等她吧。」
「可是你這麼痛苦……」
「我能忍。」
兩張臉靠得如此近,他于是攫住她的唇。
她對他也有需索,他能強烈地感覺到。此刻,他想盡可能地滿足她,哪怕只是吻而已。
他轉身,將她壓在身下,取代了他的疼痛。
「蝴蝶!震麒!」
不遠處,出現了于太太和看護。
他們听不見雨聲,听不見媽媽焦急的呼喚。
「你們……震麒……你的腿……」
※※※
草地上只剩被春雨滋潤過的青草。
雨說停就停,一群蝴蝶也跟著飛向遠方。
「國王,于震麒的腿什麼時候才能完全康復?」
「看他的復健情形而定。哼,有我女兒無微不至的照料,想他會康復得比醫生預計的還快。」
「國王是不是該對于震麒提出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要他答應日後讓自己的孩子和蝶仙結婚。」
「不必了。我現在只有到人類世界來,才能看見自己的女兒,你想教我重蹈覆轍?想教我繼續挺著一身老骨頭,到人類世界來善後?我的孫子想跟什麼人結婚都好,但是我絕不再派蝶仙過來。跟人類結婚非但未使我族質量得到改善,反而減少蝶仙的數量。一時昏愚已使我失去了女兒,我怎能一錯再錯。」
「國王,你知道人類管這個叫什麼嗎?這叫‘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唉!安水難收啊!」
尾聲
四年後。
堡程研究開發公司在凱悅飯店里舉行年終晚會。
表演廳里,黑壓壓的觀眾席上,每個人都專注地欣賞舞台上的魔術表演。
聚光燈隨著蝴蝶的身形移動,她左右手輪流往上空一拉,一張張撲克牌便以扇形出現在她縴秀的掌中,緊跟著,她一張張將紙牌射向觀眾席,動作優雅而快捷。掌聲和著樂聲,表演廳里的氣氛愉悅美妙。
于震麒就坐在觀眾席的前區。他欣賞的不是她出神入化的表演,應該說,令他陶醉的是她這個人。
他剛升職不久,現在除了管研究之外,還得管人,事業上已可謂小有成就;婚姻生活幸福美滿,長子又麟將滿三歲,次子再麟剛滿一歲。連生二女的魯台生見他一舉得男時,很不服氣,因魯台生一直認為愛吃肉的自己應該很容易生兒子才對。等到于震麒又得一男,他開始猶豫,也許他也該戒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