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深呼吸一口,再道︰「你一直視我為……蝴蝶?」
「這是你的說法。我只能說,當我看著你的時候,我無法不相信你就是她。」
「我跟她有那麼像嗎?」她在此時別過頭,「剛才那個女人提到離家出走,怎麼回事?」
「對我來說,她是離開這世界。」他盯著她的側臉,「願意上我家看看我和她的結婚照嗎?」
婚姻不是無效嗎,他還留著結婚照有什麼意義?是否在她離開之後,他才記起她的好?
「也許改天吧。」
「你知道我心里有多不平嗎?她可以來去自如,而我卻不能;她找上我,又離開我,而我卻不知自己能上哪去找她。」
他仿佛真當她是第三者,而且是個不可多得的傾訴對象。
「她為什麼要離開你?」
「她氣我冷落她。」
「喔,那就難怪她會離開了,你一定不是個好丈夫。」
「我……」他語塞,捶了下方向盤,才又出聲︰「你不懂,如果我對她好,她會離開得更早;她對我另有企圖,而我不想讓她如願。」
「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會想念她呢?」
「我愛她。」待她再次以正眼看他之後,他問︰「現在才說出來,會不會太遲?」
她不知自己的眼楮起了變化。
他又在眼前這雙眼眸里看見熟悉的幻樣光采,卻是久久沒得到回答。
「如果她肯回我身邊,我絕不再冷落她。我會告訴她,她是唯一能使我快樂的人;告訴她,她的出現改變了我的生活。」
他漸漸放松坐姿,沉浸在記憶里。
「她純真得令人不可思議,可以說,她是完全不了解‘愛’這回事的。可是,她卻教會了我如何去關心、去愛我周圍的人;更重要的是,她使我開始關心自己、愛自己。」。
幻樣眼眸流下晶瑩的淚珠,汨汨不止。
「你哭了。」他克制住伸手踫她的,「為什麼?」
「好感人喔。」她自己拭淚,但哭泣聲卻停不住,心中溢滿成長的酸楚。
他不平于她的說辭,于是拉下她的雙手,捧住那張不誠實的臉。
「如果你不是她,為什麼要躲避我的眼神?」
「我沒躲避什麼。」
她還淌著淚的雙眼不再左顧右盼,專注地承受他的凝睇,仿佛要從他的眼神里讀出更多的思想。
「我不是她。」如今的她有憂、有愁,有不回他身邊的苦衷。
「我愈來愈不相信了。」
所以他放心大膽地吻住她。
細細搜尋一陣,他發現她的反應的確很不蝴蝶,但這反應只教他更不舍得放掉她的唇。
她沒說「夠了」,甚至沒隱藏自己的渴望。
「夠了沒?」她問,驚訝使他松口。「我替她給你的安慰夠了嗎?」
「暫時是夠了,等我有需要的時候,再跟你要。」他模仿了蝴蝶昔日的口吻。
「我是替代品,還是你的另一個選擇?」
「我沒有第二選擇,你也不是替代品。」
他以溫和的口吻說出咄咄逼人的話。
她漸感無力招架。
「好深奧喔。」
「是你問得深奧。」他回敬一句,邊捏了下她的唇,「蝴蝶不是這樣講話的,不過,我願意接受她任何的改變。」
「再見。」
望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他心中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他正在戀愛。
※※※
進了門,她的心依舊震動得厲害,背貼著門,久久不能移動步伐。
莫非這就是戀愛的滋味?
「小蘭,在想什麼?」
師母的聲音教她回神。是,她是小蘭,拜師學魔術之後,她就冠上「陳」這個姓。老師膝下無兒女承歡,是故待她這個不記得自己出身的女孩如親生女兒,陳家成了她再度到人類世界之後的避風港。
「師母,我想……」她朝師母走去,吞吞吐吐著。
「想什麼?怎麼今天說話不溜了呢?」師母不解,「喔,是不是那位于先生今晚對你說了什麼特別的話,你才會這麼魂不守舍?」
「不是的,我想暫停魔術表演的工作。」師母促狹的話教她的臉再度火燙。
師母先是一愣,繼而問道︰「怎麼突然有這種想法?你一直工作得很順利呀,這麼快就產生職業倦怠啦?」
「不,我只是想給自己多一點時間,想吸收多一點知識。我一直覺得自己還不算真正融進人類……融進這個社會里,我還是很無知的。」
師母平日確也覺得她對某些事情的反應教人費解,因此對她這番話報以一個包容的笑。
「你的想法很積極,既然你有上進心,師母應該支持你。你有具體計畫了嗎?好比去考個學校之類?」
這話觸及她的難處──她拿不出可以報考學校的任何證件,她甚至連健保卡都不能辦。
「師母,我想在家自修就好。」她懊惱于自己的幽靈身分,「你忘了我連在銀行開戶都辦不到?」
師母這才記起她堪憐的處境,輕輕點個頭。
「既然決定暫停表演,你就安心在家進修吧。需要用錢的時候就告訴我一聲,別不好意思,知道嗎?」
「我又得讓老師和師母養了。」她感激一笑。
「哪是我們養你,這些日子來,你已存了不少錢在我們這里。放心吧,你隨時可以提領,花完了也無所謂,你老師和我都很高興能養個懂事又貼心的女兒。」
蝴蝶紅了眼眶。
第十章
蝴蝶鎮日將自己埋在書堆里。
小罷來了。他奉命每個月來探視公主一回,挑的都是上午陳家夫婦不在的時間。他奉命非不得已,不得使用法力幫公主任何忙。國王認為,既然公主已成人類,她就必須以人類的方式生活,以人類的方式解決問題。
「公主怎麼看這麼多書?你白天不是要練魔術嗎?」一堆堆書籍教小罷一時喘不過氣來。
「看書還不算太難,大部分的字我都認得。寫字比較難。」她正在寫字,噘著嘴邊抱怨︰「好多字寫不出來,我猜如果我想寫一篇自傳,至少得花三天的時間。」
「公主,為什麼你突然想看這麼多書、寫那麼多字呢?」
「因為……」
她倏地住口,不想讓小罷知道自己和于震麒重達了。
她希望還能經常和他見面,又憂心自己如今和他已是這般格格不入。兩年前兩人就存在著這種隔閡,只是當時的她並不懂。
她的自卑心在與他重逢之後益形強烈。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過想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哪怕是一點點都值得她努力。
「公主,你還是很不快樂。」小罷對她的沉默皺眉,「我常在想,是不是每次我到人類世界來的時候,都應該順便去整整他,替你跟我們大家出口怨氣?」
「不行!他是無辜的。本來我也生他的氣,但是當我站在他的立場為他想之後,就覺得他無辜。我們怎能要求一個正常人類完全接受我?怎能要求他毫不猶豫地要一個不完全是人類的孩子?小罷,即使我已是人類,我都還無法完全接受人類呀!」
小罷直覺認為她的話是番大道理,可惜他不完全懂。
「你听懂我的話了嗎?」
「听……懂了。」
「嗯,那你可以走了,我想繼續寫字看書。」
「是,小罷告退。」
※※※
門鈴又響。
「是你。你來有什麼事?不用上班嗎?」
「我來是為找你。今天本來是要上班的,我請了假。」一口氣答完,他笑了笑,這才用認真的口吻道︰「昨晚我在俱樂部外面等了好久,沒等到你。後來才知道,你暫時不會去那里表演了。為什麼?」
「想休息一陣子。」
「充‘電’?」他歪了下頭。「需要我這個發電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