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送走媽媽之後,深刻的挫折感立時包圍了她。
的確,她對杜曉雷的了解並不深刻。所有世俗眼光里她應該知道的,她都不知半解。
她只去過他的辦公室,沒去過他家,他也沒邀過她;除了那頓日本料理,他們沒有一起吃過飯;除了在花市里的偶然相遇,他們沒有過約會。
他找她的時候,她都等在那里,只是這樣。
她甚至不知道他現在是否單身身份,只記得他說過,她的身份是他的女朋友。
所有的問題她都可以開口問他,但她只願等他一點一滴對自己透露,他若不說,她就不問。
她在玩火,她在感受與他彼此相連的痛楚。她願意在深夜為他數著傷痕,願意透過這種痛楚去感受他的存在,愛情的存在。
她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懷疑他是個情場老手,也許在那同時她已愛上他了。
愛能銷魂,愛也傷人。她有受傷的感覺。
電話鈴鈴作響,她一點也不害怕這突起的聲響,只是這聲響令她立時淚如雨下。
「喂——」她哭出聲來。
「怎麼了?你不要緊吧?」
杜曉雷的聲音使她泣不成聲。
「別哭了,我馬上過來看你。」
他已掛斷電話,她還對著話筒哭泣,直到「嘟嘟」的聲音變得刺耳時,才記起要放下話筒。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等到門鈴聲。
「怎麼了?受了什麼委屈?」他一進門就擁住她。
「你有太太嗎?」她抬起淚眸,問得忐忑也無奈。她決定只問這個,但不知自己听到答案之後,能不能對他做出取舍。
「為什麼突然問我這個?」
「回答我!」
她判斷不出他的眼神是否閃爍,因她的問題已讓自己的視線更加模糊。
「沒有。」他斷然答道。「我沒有太太,從來都沒有過。」凝視她的雙眼,他問︰「為什麼問得這麼情緒化?誰跟你說了什麼嗎?」
她埋首在他胸前急搖。淚水已摻進一絲喜悅,一絲釋然。
「我好矛盾。」
他推開她一些,替她擦去眼淚。「矛盾著要不要我接著講故事?」
「你知道我的感受?」
「我說過我隨時可以停下來,如果你不想接著听,那我就不說了。」
「可是你也說過你有對我傾訴的。」
他笑了笑。「你就當那是我接近你的借口好了。」
「你是說你欺騙了我?」盡避這是他惟一對她說過的情話,她仍作佯怒狀。
從來她都不喜歡自己筆下形容過的,那種在異性面前展現嬌羞的女子。她認為那種非常女性的嬌羞背後,其實只是一種欲擒故縱的心態。
此刻她也嬌羞。她對他有欲擒故縱的心態嗎?她判斷不出,也許愛情已降低了她的智商,她只知道自己此刻流露出的嬌羞是出于真情的表現。
「我不會欺騙你。」他的口氣依然肯定。
她點點頭,不再問他更進一步的問題。咄咄逼人地盤查他根柢的行為本身,就足以破壞與他之間的感情,不論他的根柢為何。
「我相信你。你相信我相信你嗎?」她亮起眼眸。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相信我。」他虔誠的、感動的氣息吹在她臉上。
「我還是要你講故事,現在。」她拉他坐上沙發。「不過我要你講你小時候的事。」
「小時候?」
「嗯。有趣的、傷心的,隨便什麼都好,多講一點。今天不趕進度,我想復習舊的,地毯式的。」
他笑了笑,感覺得出她已開始排斥故事中有關「她」的部分。
「你當學生的時候一定很用功。」
「你不用功。」
「對。」
他開始回憶。
他提起自己小時候對父母之間相處情形的記憶。他對這部分的所有記憶只有「爭吵」二字。
「‘貧賤夫妻百事哀’,說得真是一點不錯,是不是?」講述了許多細枝末節之後,他感慨地問。
「我的家境不算貧賤,可是我爸媽這對夫妻後來差不多也是‘百事哀’。」她苦笑。「我爸有外遇的事在我家曝光之後,我爸媽無一日不爭吵。有一天,我媽發了狠,把當年我爸寫給她的情書全拿了出來,準備燒個精光。還拉著我陪她一起,她要我看過每一封信。我是帶著好奇和替我媽難過的心情看完那些信的。我每看完一封,她就把信丟進鐵桶子里,像燒紙錢那樣,把她所有的情書付之一炬。」
「她後悔過做這件事嗎?」
「也許吧,我沒問過她。不過我相信在她嫁給我繼父之後,那些情書對她已不再有任何意義,即使沒被燒掉。」
她沉思片刻,又說︰
「我很仔細地看過那些信,我爸在信上沒寫過‘我愛你’三個字,甚至連一個和‘愛’沾上邊的字句都沒有。提到最多的就是他的工作,還有就是,他會努力賺錢,為的是要我媽日後能過得幸福。」
「當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說這種話時,就等于對她說‘我愛你’。」
「所以你對‘她’說過‘我愛你’。」她說這話時故意不看他。
想了想,他點點頭。
「你是對她說三個字,還是可以跟這三個字代換的其它句子?」
「可以代換的句子我大概說過幾次。那三個字我沒說過。後來她問過我,‘你愛我嗎?’我回答她說︰‘愛’。」注視她良久,他才又說︰「一個字。」
她無法不嫉妒那個「她」,盡避他沒說過三個字。
如果那個「愛」是過去式,那麼她就無權嫉妒;如果不是——
「在想什麼?」
「我嫉妒她!」她月兌回而出。「你為什麼問我,我在想什麼?你應該問我︰‘你吃醋了嗎?’,你為什麼不這樣問我?你一定知道我的感受,一定知道!」
「你吃醋了嗎?」他立刻就柔聲地問。
「嗯。」她用力點頭。「曉雷,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配不上我?所以你總是容忍我?容忍我的情緒化,容忍我的無名火?所以我要你講故事你就講,我要你停你就停?你甚至把提出分手的權利讓給了我,」她越顯激動。「你知道我現在有什麼感覺嗎?我只覺得你並不真的在乎我!」
「我在乎你,」他也略顯激昂,但很快就穩住了。「我在乎你,真的在乎你。」
他溫柔堅定的語氣又安撫了她。
「對不起,我破壞了夜的靜謐。這樣的夜晚應該只適合傾訴。」她朝他偎近一些。「你知道嗎?一個女人也不一定要對一個男人說‘我愛你’才表示她愛他。我的想法是︰如果一個女人願意去體會一個男人的痛苦,也願意陪他一起痛苦,更願意幫助他度過痛苦,不管自己是否因此而犧牲,那就是愛了。」
她正在對他說那三個字,他懂。依他現在的經濟能力,他應該可以對她說那些代換的話,但他說不出口。
說不出口,因為他是真的愛上她了。
她正期待著他的反應,然而,行動電話的聲響打斷了她的期待。
這次他沒猶豫。
他不接,而且關機。暫時他只能以這種方式來表達對她的愛。
暫時她也不去忖度,是誰干擾了他們。只願身旁的他,從此在她的生活里長駐,從這樣一個夜晚開始。
他愛上葛月了,杜曉雷對自己坦承。
當日在花市里,他就被她眼底那抹冷芒吸引,被她那一句「我從不買紅玫瑰,因為我承受不起這麼鮮艷的色彩」吸引。那種吸引不算是對她一見鐘情。
那股冷芒是那樣熟悉,那句話里承載的無力感是那樣熟悉,于是他開始為這個女孩子牽掛。
這種牽掛的感覺也如此熟悉。
雖然相處的機會不多,但他幾乎是從一開始就覺得葛月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她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