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電話來是想接著講故事吧?」
「如果你心情不好,那我今天就不講。」
「不,你講吧,我想听。」
「好。上次我講到哪里,你記不記得?」
「你偷雜貨店老板的東西,一直沒被抓到。」
「喔,那接下來就是偷錢的事了。」他笑著說。
「為了什麼理由?」
「為了一個女孩子。」
「喔。」她應了聲,心頭同時一顫,她知道他的故事里必然存在著一個女主角,像每一個愛情故事一樣。
這個故事是他編出來的嗎?目的只在接近她?
「我的初戀。」他又說。
「這是你多大時候的事?」
「我跟她從小是鄰居,為她去偷錢是國二那年的事。喔,她比我大一歲,那年讀國三。」
「那你們是什麼時候開始談戀愛的?」
「說不上來是什麼時候。我跟她之間從沒有過所謂觸電的感覺,在一起的感覺一直是很自然的。沒有所謂的轟轟烈烈。」
「嗯。」她在心底笑了笑。盡避她寫過轟轟烈烈的愛情,但並不真的相信那種觸電的感覺。
她听見打火機的聲音。
「她家比我家還窮,但是她的功課很好,我的功課很差,她經常教我讀書。我很尊敬她,也很感激她。」
「為她去偷錢是想報答她?」
「可能是吧。她沒錢買畢業紀念冊。」他吸了口煙。「她跟我說她已經沒參加畢業旅行了,連畢業紀念冊都不能擁有,覺得很難過。」
「所以你想幫助她?」
她習慣地陷入一種冥想。這樣一個開始,如何發展出後來的故事?為什麼他如此渴望對她傾訴?如果這故事不是他捏造出來的,那必定是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可是這開頭是如此平凡,一點激情也沒有。
她听見刺耳的汽車喇叭聲。
「曉雷,你在哪里?」
「我——我在你家樓下。」
他跟她一樣訝異,因為她喊他「曉雷」。
「什麼?」她立刻沖到窗邊。果然,杜曉雷正朝她揮著手。「你用行動電話跟我講故事?」
她看著他。路燈微微的光灑在他身上,他是那樣挺拔、修長。
但她看不見他的眼神。
「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進我家來跟我面對面講話?」
「太冒昧了。」
「可是你已經在我家樓下了呀。」
「我喜歡隔著電話線對你講故事的感覺,這樣我就可以任意想象你听了之後的表情。」
「既然如此,你在任何地方打都可以,為什麼要在我家樓下打呢?」她沒注意到自己的口氣很急切,一如她的眼神。
「這樣你離我比較近。」
「矛盾!」
她忍不住喊了一聲。這一聲「矛盾」讓兩人一時都接不上話,握著各自的話筒,在黑暗中交換不可知的眼神和心情。
仿佛氣惱他這種逗弄她的手段,她倏地掛斷電話,抓起皮夾克,邊穿邊沖出家門。
他還站在那里,路燈下。
她舉步朝他走去,赫然發現他身後不遠處正朝她家方向前行的人很像是吳安生。
「你希望我在面對面的情形下對你講故事?」
杜曉雷說這句話時,葛月發現吳安生認出她來了,他正要喊她的名字時,杜曉雷剛放回口袋里的行動電話響了。
杜曉雷來不及再拿行動電話出來接听,因為她突然上前一把緊抱住他的腰。
兩個互不認識的男人,一前一後地愣住,葛月的一顆心更是狂跳不已。
就當是小說里一個虛擬的場景吧。葛月安撫了自己,心跳這才恢復正常。
吳安生默默掉頭離去,杜曉雷沒發現他這個人,所以他不解葛月為何突然有此舉。
「你怎麼了?」他輕輕將她推開,神情甚為困惑,還有些擔憂,因為來不及接剛才那通電話。
她不知該如何解釋,他的行動電話再起的聲響給了她靈感。
「不要接!」她喊,再次抱住他。
他稍有猶豫。
「不要接,求求你。」
聲響被她喊停了,他這才將她圈住。
「為什麼不要我接?」
「我不喜歡這種突如其來的聲響。」
「為什麼?」
她松開他。
「我的初戀情人,惟一一次對我說‘我愛你’之後,我們的頭頂響起一聲悶雷,那突如其來的巨響使得本來緊緊相擁的我們立刻分開。」
「那時候起,你就不喜歡突如其來的聲響?」
「嗯。對我來說,那聲悶雷是一種不祥的征兆,目的在告訴我,我和他是沒有緣分的。」
「原來你也談過戀愛。」他到此刻才注意到那天在日本料理店里,她沒回答他的問題。
「你的初戀也沒修成正果?」他又問。「怎麼回事?」
她先聳了下肩才回答︰「我的初戀發生在大一那年。別系的一個男孩子,有天遞了張紙條給我,說他覺得我很特別,想追我。」
「有開始了。」
「也有結束。」她很平靜地接下去。三個月之後,他用同一種紙條,告訴我說他要跟我分手。」
「出了什麼事?」他的口氣很同情。
「他的父母不贊成他和我交往,因為我的父母離異,他們覺得感情不能專一是會遺傳的。」
「他們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他詫異。「難過嗎?當時。」
當時她並不特別難過,杜曉雷關切的口吻才令她難過。此刻的難過可能還跟剛才為了在吳安生面前展現自尊有關。
她莫名其妙地濕了眼眶。
「難過。我很特別是因為我有一個不完整的家庭。」她吸吸鼻,慶幸自己寫多了小說而練就了應變能力。
他點點頭,不想對她說安慰的話,因為他不夠格。
「為什麼下樓?」
罷才利用了他,所以她不該說自己是因為生他的氣才跑下樓。
「我想離你更近一點,所以就下來了。」
他的行動電話又響了。他看看她,似乎在征詢,他可不可以接听。
「你接吧。」
他一接就轉身背對她。
她感覺得出對方是一個女人,雖然他對對方沒有稱呼,講話內容也只是在答復一些簡單的詢問,要對方不要掛心他。
她听見最重要的一句話是︰「沒,我沒跟誰在一起。」
他一收線,她就說︰「我上樓去了,再見!」
不知他是什麼表情,她直奔回家,熄了燈才走到窗前,只見他已不在那里了。
「你最近有點怪。」
宋紹鈞又替葛月送便當來了,非假日里每天下了班,他總是先上三樓,送完便當再回二樓。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兩年,從她媽改嫁後算起。
「我以為在你眼里,我一向沒正常過。」她笑笑,接過便當。「進來嗎?」
他猶豫一下。「也好。」
她並不覺得餓,但開始吃便當。
「宋紹鈞,我如果再談一次戀愛,你還听我的報告嗎?」
曾經有過的兩次戀情,她都鉅細靡遺地報告給他听,從相識到分手。
他一愣。良久才答道︰「隨你。」
她有一瞬的不忍。可是她發現一時間自己竟無語可以對他說。
她相信他心里跟她一樣明白,即使彼此之間沒有隔著另一個男人或女人,依然存在著距離。
她有預感和他之間又將冒出一個新的男人嗎?
「葛月,你要謹慎一點,別再讓自己受什麼委屈才好。」他安靜地看她吃飯。良久,吐出一句。
她放下筷子看他,只想著她和他也是多年鄰居,為什麼他們就不能像杜曉雷和他鄰居女孩那樣,也發展成戀人呢?
「宋紹鈞,你一直是我生活中一個很重要的人,我幾乎已當你是個親人了。每當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你總在我身旁。這麼多年來,我已習慣身旁有個你。」
她說話的同時也在努力找尋,找尋自己對他可曾有過心動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