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姐昨天回家吃年夜飯了嗎?」
「沒,就我跟我爸。」他淡然回話,「你呢?一家四口大團圓嗎?」
「是呀。黃永鴻向我們宣布說他有女朋友了,要在元宵節那天結婚。」
「這是好事,你干麼揪著一張臉呢?」
「他的好事害我倒霉嘛,」她停在天橋上,趴著欄桿往下望,「我媽問我,你的衰年已過,我們什麼時候可以結婚。」
他也趴下,望著橋下來來往往、川流不息的車輛興嘆,「躲得了去年,躲不了今年?」
「我不敢再說你今年也會倒霉,大過年的,我不想觸你霉頭。而且,同樣的招數再用就沒效了,我媽一定會罵我的。」
「那你怎麼說?」
「我說再看看吧。」
「這樣就打發掉啦?」
「我媽說等她忙完黃永鴻那一大ㄊㄨㄚ,就要準備我的婚事。」她茫茫然地轉述老媽的話,「她說她女兒既沒破相也沒有隱疾,到現在還嫁不出去,天理何在?她不甘願。」
「你媽這些話是沖著我來的。」
「是吧,跟她女兒同居的人是你沒錯。」
「同居?天知道!」
「不要那麼不平嘛,我也覺得好累耶。」
「什麼事好累?跟我同居會好累嗎?累到你哪里了?」
她的確沒什麼幽默感,听不出他的戲謔。
「說不上來哪里累,反正我有累的感覺。」
「你一個人慢慢去累吧,別累到我就好。」
「你想和我劃清關系嗎?」她慵懶的樣子很難讓人界定她是不是在生氣,「我們兩個現在是生命共同體,要死一起死,誰也別想獨活。」
「還說不想觸我霉頭?大年初一在那兒死啊死的,你自己活得沒勁,也用不著推我去死吧?」
「你要是不管我,就得應付雪莉。」她的聲音難得高了八度,「不然你去找她呀!別哪天又要我開處方給你,你別想再投靠我,你要是再來看門診,我會開砒給你吃!」
「我投靠你!?」他也大聲了,「我可是每個月都替你繳了水電、瓦斯和電話費了,我還經常買報紙,發票中獎的錢也都歸你,中了不少次呢!」
「那又怎樣?要是沒有我在背後替你撐腰,雪莉會放過你嗎?你這麼不甘願,那你回去找她呀,我們可以拆伙。反正黃永鴻已經確定有人要了,我可以繼續跟我媽耗下一輪。我的籌碼比你多,了不起就是一輩子不嫁人,我不在乎。」
「我——你——」
「算了算了,懶得理你。」她不耐煩地揮揮手,「我現在要去三山善社看我爸,你呢?」
「我去看我媽。」
「誰開車?」
「我開。」他開。
半個月後,黃永鴻結婚了,夏組琦和郭力恆在他的喜宴上被逼婚。
呂珠雲給他兩人的最後通牒是,青年節之前一定要舉行婚禮。她在忙完繼子的婚姻大事之後,找時間去拜訪了郭力恆的父親。兩人談了一上午,吃了頓午飯,就把孩子的婚事敲定了。
「這下好了,我們只能結婚。」
冰力恆在夏組琦休診日的前一晚找她長談。
「是呀,只剩一個多月。」
「你媽打電話來過,今天白天。」
「又下了什麼指示?」
「催我們明天去挑結婚戒,她還推薦了三家珠寶店給我,要我貨比三家。」
「奇怪了,這種事她應該跟我講才對吧?」她納悶著,「怎麼會把這麼細節的東西告訴你呢?」
他挑眉而笑。
「她大概認為你會把她的話當耳邊風,什麼事都放著不管,所以干脆告訴我比較妥當;還有,她現在對我可能就是所謂的「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有趣」。」他嘻皮笑臉地往自己臉上貼金,心里確也得意。
她笑笑,接著又問︰「可不可笑啊?我媽愈看你愈有趣,可是我還沒正式去見你爸耶。」
他也一直奇怪這一點,父親竟然沒提要見見未來的媳婦?
「找個時間帶你去我家好了,我爸絕對不會挑你毛病的,你醫治過他。」
「好吧。」她沒意見,「那我們明天是不是真的就去挑戒指?」
「去呀。雖然結婚是假的,不過該有的行頭也少不得。」
她忽然盯住他戴著尾戒的那只手。
「還好我們是要直接結婚,沒經過訂婚這道手續。」
「又怎麼了?」
「你看看自己的手,」她故作輕蔑狀,「左右已經各戴了一只戒指,等我們結婚那天還要再添一只,如果再加上一只訂婚戒,你覺得好看嗎?簡直俗不可耐。開銀樓的人都不會像你這樣戴戒指。」
「你覺得我這兩個戒指礙眼嗎?」他這才又注意看了看自己一直戴著的兩枚戒指,一枚他的,一枚賀小春的,那算是他們的結婚戒。
「我覺得礙眼。」
「要我摘下來嗎?」
「我尊重你的決定。」她抬抬眉,「也許你認為應該繼續戴著,那是你和你前妻的信物。」
「前妻!?」他高聲重復這個自已從沒想過的字眼,「我沒真的跟她結婚,她如果算是我前妻,那張人杰也可以算是你前夫了。」
「你已經犯了誹謗罪,」她神閑氣定,「張人杰怎麼能算是我前夫呢?頂多算前任男友。」
「可是我總覺得,比起你對張人杰不求回報的付出,我對貿小春的感情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你太客氣了,像你這樣無怨無悔地照顧植物人女朋友的男人很罕見,我倒覺得你比我更勝一籌。」
「那是因為她不能開口趕我走。她要是也像張人杰那樣趕我的話,我可能早就走了。」這不是真心話,他只想挖苦她,雖然她早說了不愛張人杰。
「我是醫師,博愛是很正常的。」
他沒再接腔,因為看出她很疲倦。
「選戒指用不了一天時間,選好了之後我們去一趟三山善社好不好?」她問。
「好,是該去看看我媽跟你爸。」
「還有賀小春。」
他很訝異。「怎麼想到要去看她?」
她注視他片刻,才道︰「把你手上這兩只戒指放進她的骨灰甕里。」
「你是問我還是命令我?」
「我是教你。」
「放進骨灰甕里你不覺得浪費嗎?像你這麼節儉的人,應該會建議我明天順便把這兩個戒指賣給銀樓,我們的結婚戒指還可以少付點錢。」
「那樣做太無情了,不管怎麼說,你跟她總是有過一段,不該因為跟我結婚就把那一段完全否定掉。」
她可能真的很善良、很體貼,很有胸襟,但更有可能的是,她一點也不在乎他。他悻悻然答道︰「就听你的吧。」
「明天我們不必貨比三家了,我媽推薦的那三家哪家離我們近就去哪家。」
「那三家我哪家也不去,」他又氣她這種不慎重的態度。哪個待嫁女兒像她這樣?「我帶你去我認識的那家銀樓隨便選一對就行了。」
「你認識?那老板會給我們折扣嘍?」
「嗯。」
「既然有折扣,那我就沒意見了。」
看她那副撿到錢似的開心樣,他懶得再跟她計較了,他本也無權計較什麼。
「你媽知道我坐過牢嗎?」他並未昏愚到真往自己臉上貼金。
「知道呀,我說你因為流年不利,命衰,被人陷害過。」
「她沒意見?不認為女兒嫁給我很委屈?」
「沒有,她說你還不錯啦,我這把年紀了,你還會陪我玩丟炸彈的游戲,一定很浪漫,」她沖他一笑,「我媽最欣賞浪漫的男人了,她以前就對我說過張人杰很呆,跟他一起生活大概不會太有樂趣。」
「原來我叫作浪漫的男人。」他失笑,懷疑她媽的眼楮不只是糊到蛤仔肉,根本是糊到雪蛤王,「丟炸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