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爸還好吧?」
「還好。再過多久他才能出院?」
「再住兩天看看吧。」她猶豫片刻才問︰「你姐來看過你爸嗎?」
他搖頭。
「你沒告訴她,你爸受傷住院?」
「我懶得通知她,只通知我姐夫把兩個外甥帶走,不知道我姐夫會不會告訴她這件事。」他忿忿地說︰「她來了又怎樣?」
她只拍了拍他的肩,沒說什麼。檢查過每一床的病人之後,她才又對他說︰「我到隔壁去了。」
「再見。」
他等父親醒來,伺候過晚餐之後,便趕到西餐廳去上班,深夜才又回醫院隨侍在側。
「你又來啦?」夏組琦的聲音打斷他的假寐。
「你也在?」他揉揉眼楮問道。
「今天值大夜班,剛在急診室里替一個傷患在小腿上縫了幾針,正想回值班室小睡片刻,經過這里,順便進來看一眼。」
「喔。那你去休息吧。」
「想不想聊一聊?」
「你不是要睡覺嗎?」
「算了,那種覺睡不安穩,隨時等著被人傳喚到急診室和病房。既然你在這里,我也可以靠聊天來打發瞌睡蟲,順便備戰。」
「好吧,那我們在外面走廊上聊。」他起身,與她到走廊上坐著。
「打過網球之後,黃永鴻還來醫院等你嗎?」他問。
「來呀。」
「還沒死心?」
「沒吧,很煩。」她嘆,「我媽也一直追問我和你到底怎麼樣了。」
「又有我的事?」
「後遺癥嘛,沒辦法。」
「你怎麼說?」
「隨便敷衍了幾句,掛上電話之後,她也就拿我沒辦法了。」她甩甩頭,「張人杰好像也不死心,最近打電話打得很勤,有時候還在半夜打來,要我陪他聊天。」
他揚了揚眉,「你可不可以先告訴我,你現在看他們哪個比較不順眼?決定了主要敵人之後,你就聯合那個次要的敵人,干掉主要敵人,最後我再幫你解決次要敵人。這樣做比較科學。」
「我才不想找死哩。」
「那你自己看著辦吧,別又想利用我。」
「這樣的話,我就得接受相親的命運了。我媽說如果沒有我看錯眼的,就要安排我去相親。」
「恭喜。」
「你別幸災樂禍好不好?」她捶了他一下,「當心我哪天招架不住我媽,拿你當替死鬼!」
「我有什麼好處?」
「勢利鬼!就知道要好處,朋友是干什麼用的?」
「听起來我好像已經惹禍上身了耶,女人果然不會帶給我好運。」他模了模頸上那條項鏈,「戴這個根本不管用!」
「不要抱怨了啦,你天生是個衰尾道人,認命一點吧。」
他瞅了她好一會兒,又說︰「照理說,你媽應該是向著黃永鴻才對。」
「難免嘛,人家左一聲媽,右一聲媽,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佔盡天時地利,他又很會拍馬屁,我媽不被他哄得七葷八素才怪。」
拼命拍馬屁?「意思是你快失守了?」
「嗯。」
「那你就愛他算了,可免相親的麻煩。」
「不知道耶,我對他就是沒那種感覺。」
他嘲笑道︰「你還講究感覺啊?實在看不出來。」
「郭力恆,取笑我對你可沒好處。我跟你說實話吧,學生時代開始,我就不習慣別人追我,好幾個男生跟我本來相處得不錯,可是一旦他們有要追求我的意思,我就立刻跟他們劃清界線,根本不給他們表態的機會。」
「原來你現在所遭受的叫作報應。」他再糗一句,「那張人杰呢?他有什麼異于常人之處,能夠獨獲美人垂青?」
「他啊,」她一陣思索後才答道︰「我跟他是在我們學校的家教中心認識的,他跟我搶一個家教機會。我看他好像比我需要那筆收入,就把機會讓給他了,從此就算認識,不知不覺地就跟他一直有來往。兩年之後他畢業了,畢業典禮那天,他牽了我的手。」
「你就當自已被注冊了?」
「都兩年了,手也被牽了,我想就算了。」
「算了?」
「就是也好嘛。兩年內他從沒對我表示過什麼,所以沒嚇跑我,我也習慣生活里有他這個人。兩年不短吧?我覺得浪費了很可惜,沒必要再用一個兩年去嘗試新的。」
「你真的很節儉。」他挖苦一句之後,又自言自語地說︰「暴珍天物。」
「什麼?」
「沒什麼。」
他不想說她節省了時間,卻浪費了自己。她有本錢在情海里興風作浪,卻是如此風平浪靜地度過,這不是暴殄天物是什麼?
「張人杰是學法律的?」他沒忘記那人是個社會地位崇高的律師,像醫生一樣高貴。
「拿到律師執照沒幾年就得病了。」
「還好他康復了,否則就是社會的一大損失。」
她點點頭。「你學的是什麼?」
「物理。」
「我沒猜錯吧,你果然是念理科的。」
「不過我沒有學以致用,你覺得這樣算不算社會的損失?」
「你不是在寫歌嗎?寫好歌舒解壓力,心靈改造的工程也是很偉大的,你對社會還是有貢獻,沒有造成損失。」
他輕笑兩聲後轉成大笑。
「克制一點,小心被人罵!」
「你是我見過最愚蠢的女人。」他止住笑,以一種審視又憐惜的眼光看她。
「會嗎?」她一點也不生氣,只是納悶,「從來沒有人說我愚蠢,我的智商可是比一般人高喔。」
「那就是我自己愚蠢了。」
又是很有默契的安靜,兩人同時接不上話。
「有人問我願不願意擔任MTV的男主角耶。」
「是哦?你答應了嗎?」
「還在考慮,想先听听我的朋友——你的看法。」
「好的MTV賞心悅目,也可以改造心靈,對社會有貢獻,我贊成你去拍。」她很認真。
這就是智商很高的醫生的回答!他嘆。
「爸,你要是覺得無聊,可以找附近鄰居下下棋、聊聊天,不要每天坐在家里看電視,肚子越坐越大,你太缺少運動了。我知道我們社區里有一些老人家每天早上部聚在公園里打拳,你也去參加嘛。」
冰父對兒子的建議不置可否,只問︰「不知道華北跟華南在你姐夫那里住得習不習慣?你姐夫白天要上班,小孩放學回家他都還沒下班,不知道他怎麼照顧他們?」
「爸,你不要再操這種心了好不好?」郭力恆老調重彈,「他們都去住了兩個禮拜,姐夫一定有他照顧孩子的一套,你不用擔心。」
「你姐姐好久沒打電話回來了,我都還沒告訴她,小孩住到爸爸家去了。」
冰力恆按下怒火,「你等她哪天想起要打電話回來關心你的死活,再告訴她吧。」
這樣的對話令他生厭,他立刻出門去了。姐姐就像是他父親身上的一顆毒瘤,父親不願切除,就只能等待病情惡化。
在後台排練一陣,他的呼機響了,安養中心通知他說賀小春出了狀況。他請阿潘晚上代他的班,立刻趕到醫院的急診室。值班醫師已替賀小春急救過,正要送她進加護病房。
賀小春又開始了住院生活。她得了肺炎,必須注射抗生素,還要靠機器為她抽痰,一身的管子看得郭力恆鼻酸。
「你瘦了。」
夏組琦順道來病房里慰問他。
「被很多事煩瘦的。」
她點點頭,「我現在沒空陪你聊,晚一點我再听你吐苦水好了。」
「不必了,等一下我就得去上班。」
「那你就去上班吧,再聯絡。」她走了。
賀小春在住進醫院的兩個月之後去世了,死亡原因是冠狀動脈突然阻塞。
冰力恆作主,將她的遺體火化,在三山善社為她立了一個牌位。火化之日,陪他一起的人還有阿潘和夏組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