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不是故意要氣他,可是最後這三個字為他們之間制造出來的遙遠距離,使他的呼吸又變得急促,額上青筋突起。
他恨不能痛打她一頓。
她往房門走去。
「你去哪里?」他又驚又怒。
「我到客廳里把箱子提進來。」
他立刻松了一口氣,當下就作了決定,一個重要的決定。
只要她今晚留下,他就開口求她,求她無論如何都要繼續陪他演戲。萬不得已時候他還會對她承認,他早就不當這一切是戲了。
那需要莫大的勇氣,但他會說的,會的,只要她今晚留下。
在他無言的凝睇下,龔婭回房了,她打開箱子。
「還好,箱子濕了,可是里面的東西都沒踫到水。」她自言自語,從箱中取出一件T恤和一條牛仔褲,取出內衣褲時她還偷瞟他一眼,希望他沒注意到才好。
她此刻只穿著他的睡衣,沒有著內衣。
她回身進浴室,兩分鐘之後她穿著自己的衣服出了來,手上還拿著先前那套泡過溪水的濕衣服。
他看著她再度打包行李,無法擺月兌的窒息感鎖住他的喉,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孫先生,」合上行李箱之後,她說著臨別贈言。「我覺得你根本不需要演戲給老太太看。事實證明這一切對老太太無益,對你自己就更不公平了。你想想,我演戲有薪水可領,所以即使不忠于自己的感覺過日子也不算吃虧,可是你就不同了,你既花錢又受罪,忙了快半年,最後還是不能使老太太得到真正的快樂和安慰。」她給予他一個無限同情的眼神。「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今後該怎麼和老太太相處以及如何自處,說不定不久的將來孫家就會有真正的喜事了。」她走近他一些,同他伸出右手。「我誠心的祝福你,孫先生。」
他猶豫良久!終于伸出仿佛有千斤重的手,握住她的。
這是機會。他可以趁機將她拉倒在自己身上,可以抱她在懷里,可以撫模她、親吻她,可以對她說──
他放開手。
「你現在就要離開?」他終于使自己的聲音冷漠更甚于從前。
「嗯。我剛才在客廳里打電話找到我同學了,她會開車過來接我,一小時內會到。」
「同學?」他恨自己的心髒竟不爭氣地加速跳動,聲音又尖銳得令自己不齒。「他不是還在當兵嗎?」
她無法忍住笑,咯咯的笑聲和他益發蕭索冷峻的表情形成強烈對比。
「我的同學不止一個啦。」
不止一個?他點點頭。
「你會立刻回家嗎?」
「先在我同學那兒住一晚,」她忽地嘆氣,眉頭打了個結。「半夜拎個箱子回家,我怕嚇壞爸媽。所以我可能明後天才會回去,我得好好想想,怎麼說他們才會相信我跟你離婚了。」她心虛地看他一眼。「我一直給他們的感覺是,我和你是一對恩愛夫妻。所以要讓他們接受我們已經離婚的事實,恐怕得費點唇舌了。」
見他沒做什麼回應,她有些不安地對他保證︰「不過你放心,他們不會找你興師問罪的,我會想辦法讓他們相信不是你不要我,而是我不要你,再說,他們也沒那個時間和體力來找你麻煩。」
她不願對他說,自己父母親根本不會找他追究是因為他們一直認為自己女兒高攀了夫家。
這是最後一夜,她不許自己為這悲哀的事實而酸了鼻子。
「真的,我不騙你。」她還是得吸吸鼻。
「哼,」他冷笑一聲。「當初我們談的條件里本來就不包括離婚以後的事,我沒有義務向你娘家交代什麼,我也不怕他們找上門來,你不必杞人憂天。」
眼眶發熱之際,她轉身提起箱子往房門走去。
「我現在就到大門口去等我同學。」開了門她說,沒有回頭。
☆☆☆
劉毓薇接走龔婭了。
「你趕快把事情經過告訴我,」車一開動劉毓薇就問,一路過來她快悶死了。「到底怎麼回事?不是還有半個月嗎?為什麼突然說走就走,還在半夜走?」見龔婭一直不做聲,她急得發火。「你受了什麼委屈?快點說,不然我馬上送你回家,你不必上我那兒去了。」
她听見輕輕的啜泣聲,發覺情況嚴重,于是把車開到路邊,停了下來。
「你別哭了,」她揪下龔婭掩住臉的手。「是不是他──他強迫你跟他──」她捶了下方向盤,干脆地問︰「你被強暴了,對不對?」
「沒有。」搖著頭,龔婭的輕輕啜泣聲逐漸變得淒楚哀傷,她的顫抖開始成為激烈的抽泣,淚水大滴大滴地滾落,喉嚨里仿佛還鎖著無限深沉的委屈,她哭得很壓抑,不敢放聲。
後來,她還是哭個痛快。在劉毓薇听來那哭聲如喪考妣,甚至是家破人亡時才有的逾恆哀痛。
她沒有任何安慰的動作,任好友哭個夠。她認為對龔婭而言,能這般哭泣是一種奢侈的享受。人都有需要解放情緒的時候,能隨心所欲地解放情緒是一種權利,她讓龔婭好好享受一下自己的權利。
「哭完了?」終于安靜了下來。
報婭邊擤鼻涕邊點頭。「謝謝你听我哭。」
「不客氣。」劉毓薇吐了口氣,把剛被感染的哀傷吐了出來,同時把空調溫度再調低一點,因為她發覺有人哭出滿頭大汗。「其實你也只能哭給我听,你還能在誰面前哭?」了然一笑,她又問︰「現在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跟他的半年之約快到期了,而老太太的身體狀況卻未如預期的速度惡化,甚至還很穩定,所以他想跟我續約,但是我不肯。」
「因此他就提前把你趕出門?」
「本來是這樣的,後來他又慰留我,可是我還是不答應,想想我還是走了好,所以就款好行李到門口等你了。」
「那你有什麼好哭的?」
「說不出理由。」她聳著肩。「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事,不曉得他會怎麼向他母親解釋一切,」她若有所思,嘆了口氣。「不過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我對老太太感到很過意不去。不曉得她會不會從此認定我是個很糟糕的女孩,以為我對她的關心都是裝出來的。」
「走都走了,想那麼多干嘛?孫家的事輪不到你操心,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劉毓薇提醒她。「你趕快想想該怎麼向你爸媽解釋吧,這才是你該做的事。」
她知道自己的當務之急,那是她自己的事,孫劭學不是提醒過她了嗎?他對這件事沒有解釋的義務,只管離婚就好。
離婚。她馬上就要成為一個離了婚的女人。
「怎麼又哭了呢?」劉毓薇才剛發動車輛,見她再度潸然落淚,只得踩住煞車。
報婭又哭了一陣,她告訴自己別想太多了,只要記住她又失業了就好。
「毓薇,」厚著臉皮,她打算仰仗好友,畢竟過去這半年的工作經驗實在不適合填在求職的履歷表上。「我有沒有可能再去你爸公司上班?」
「我爸上個月剛退休,這事得問我哥。」
「你哥?你哥回來啦?」她記得劉毓薇的哥哥放洋留學,拿到學位之後就一直留在洛杉磯工作。
「我爸年紀大了,這兩年經常‘進廠保養’,身體狀況不是很好,早對我哥下了通緝令。我哥擔待不起惡意遺棄的不孝罪名,兩個月前就回來了,上個月正式接管‘明耀’廣告公司。」
「喔──」龔婭氣餒不已。「這下我恐怕得失業一段時間了。」.
「我哥是不好說話,他不可能隨便接受我推薦的人,就算我爸開口要他一定得錄用你,他也不一定照辦,我看這次你得憑真本事了。」劉毓薇對她抱歉她笑笑。「不過你應該沒什麼問題才對,履歷表你還是先寄了吧,我哥好像準備大刀闊斧地整頓公司一番,他跟我提過要裁掉一些人,重新征些人才,你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