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英語,第二節數學……」
「哦──」曾維特還沒說完呢,她就悲嘆一聲,最令她頭疼的兩科竟全擠在一開頭,真是一個糟透了的兆頭!
「你別唉聲嘆氣的了,我打听過,兩個老師都還不錯。」
「真的啊?」
這是滿右昀的口頭禪。如果人家告訴她的是好消息,她就又驚又喜又不敢置信地問;若人家告訴她的是壞消息,她就又恐慌又無助又想證實地問;如果消息既不好也不壞,她就不置可否、事不關己地反問。
「真的,數學老師很年輕,很幽默,很喜歡跟學生打成一片。英語老師普通老……」
滿右昀還沒听完就想起去年的噩夢。那是個什麼數學老師啊?每次段考都要把成績按高低排好,然後張貼在教室後方的布告欄上,還附上曲線圖,證明學校沒有實施能力分班,成績特優的和特差的學生佔少數,中等生佔大多數。她的成績通常都在曲線的尾端。因此每當同學在成績表上指指點點時,她總有一種掉入冰窖里的感覺,冰冰的、麻麻的,覺得自己像古代囚車上的囚犯似的被拖上街示眾,被剝奪了所有的隱私和尊嚴。
「快上課了,你帶了筆記簿嗎?」
曾維特的一聲提醒,她才收拾剛才的思緒,在書包里一陣胡翻。
「完了,」她連搖著頭。「這學期完了,第一節課我就忘了帶筆記簿,連鉛筆盒都忘了帶,這麼不好的開始我能不完蛋嗎?」
她嘟囔的同時就怪起自己來。都是昨晚那份自勉書惹的禍,弄得她心煩意亂,三更半夜地還睡不著;還有,就是那一輪明月、那個夢境……她忽然覺得那經常壓在自己胸口上的沉重又逼上來了。
「我多帶了一本,你拿去用吧。」
她接過曾維特的筆記簿。「謝了。」
上課鈴響,英語老師分秒不差地走進教室,終止了她的自怨自艾。
———
「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就過了三個多星期。」滿右昀自言自語著。
「就是啊,歲月不饒人。」曾維特不經意地附和一聲。
「神經!你七老八十啦?」滿右昀調侃好同學道︰「我看你的名字得去改一改,維特听起來就像煩惱很多的樣子。少女維特的煩惱。你呀,十七歲就學人家談戀愛,愛做夢煩惱一定很多。」
「誰愛做夢還不知道哩!」曾維特軟軟的頂了回去。「欸,你真的不再寫卓亦塵的故事啦?他的大仇到底能不能報?還有,他跟那個霍羽丹最後到底有沒有結果?」
「仇是一定能報啦,跟霍羽丹有沒有結果我還沒決定,」她有片刻的停頓,腦袋里又浮現小說里的情節。「你覺不覺得悲劇比較吸引人?淒美而不圓滿比較蕩氣回腸?」
「是沒錯啦,可是總讓人有遺憾的感覺不是嗎?誰不希望能看見有情人終成眷屬?」
談到這里,兩人又無語了,只是默默的手牽手,在操場上兜著圈子。繞著操場一圈圈地走,成了她們住校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項調劑。
「唉──」曾維特輕得不能再輕地嘆了口氣,滿右昀不解地看著她。
「你果然有煩惱。」滿右昀淡淡地詢問︰「是不是你男朋友──」
「別提了。」
滿右昀發現她是真不想提,于是沒有再問什麼。接著也學她嘆了一聲。
「你也長吁短嘆的干麼?數學小考又砸了是不是?」曾維特覺得她應該沒別的煩惱了,見她靜不作答,立刻又想到另一個原因。「還是你又做了相同的夢?」
「嗯。」她抬頭看了看月亮。「你對這樣的夜晚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曾維特很認真地注視著那一輪明月。「沒有,我不像你,成天吟風弄月。」
「別那麼不屑嘛,我才不是那種喜歡風花雪月的人,只是,這樣的月夜總會給我一種特別熟悉的感覺,好像幾百年前我也曾浸婬在這幅畫里。」
她臉上有種深思的表情,兩眼鎖住月兒的中心點,心中頓時產生了一股沖動與激情,她仿佛看到眼前出現了一幅極熟悉的畫面──漫山遍野的青草、迎風招展的山花、歡悅奔騰的溪流,她覺得心底正慢慢地升騰起一種曾被久久沉澱的感情。但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她也不清楚。
「你這一年不寫小說的決定是對的。」曾維特半開玩笑地調侃她︰「考大學需要的是一顆正常清醒的腦袋。」
「欸,你再這樣挖苦我,小心我一氣之下寫個悲劇給你看。」
「好哇,那我就拭目以待,等著那種痛徹心扉、蕩氣回腸的讀後感吧。」
不知是不是被激起了斗志,滿右昀深呼吸一口,仿佛剛做了一個重大決定。
「維特,從明天起,我們不要到操場來散步了。」
「你要干麼?又想接著寫啦?」
「沒有,我想多念點書。我們下次月圓時再來散步好了。」
「可以。」
———
滿右昀匆匆忙忙地換上校服,然後跑到走廊上去取昨天晾著的背心。最近老是下雨,不知背心干了沒?她著急地想。現在「一帆風順」簡直與她絕緣,她一臉沮喪地跑到寢室外,卻在一瞬間猛地煞住腳步,右手不由自主地推了推眼鏡──怎麼有這麼明晃晃的陽光?
是的,一連下了幾天的雨,把人的笑臉都下沒了,也把原本就善感的她變得怨悶壓抑,重復的夢境持續纏繞著她,夜以繼日,糾葛日深。可現在,明朗的陽光就在眼前,照著干干淨淨的窗台,怎不令她驚喜?她怔了好一會兒,才眯起眼楮抬頭看。天空是藍的,蔚藍而不是陰藍;回頭她又看了看牆壁,發現白牆因沐浴在陽光中而呈現溫暖的淡黃色,一種莫名的喜悅與激動慢慢涌現。今天的英語課大概不會太難捱了吧?她開心地想。
誰知,英語老師的閱卷速度非常慢,即使再快也快不過數學老師。數學老師也夠神了,昨天才考的試卷今天一上課就發下了。
「沉子暖,一百二十。」數學老師首先發下的是滿分同學的零缺點試卷,他高亢的聲音中有掩不住的炫耀,仿佛那一百二十分是他自己考出來的。
「陳燕玲,一百一十六。」
「曾維特,九十八。」
「嚴玉慈,六十三。」
接近六十分的學生姓名到此刻尚未出現滿右昀三個字,她的一顆心提到了喉嚨口。
「滿右昀。」
數學老師終于喊了她的名字,不過沒報出分數。她從老師手中抓過考卷,草草瞄了一眼,鮮紅的「58」張牙舞爪地出現在她面前。一早的好心情在此刻飛走,她的臉一下子紅得燙人,坐回位子,低垂著頭,她將試卷塞進抽屜里,狠狠扯著衣角,拚命抑住大哭的沖動。
「要像喜歡武俠小說那樣的喜歡數學,要像喜歡卓亦塵那樣的喜歡數學老師……」
她默念著這句話直到下課。
「別難過了,右昀。」下課時,曾維特到她座位旁安慰著。
「為什麼?為什麼我也同樣用功卻還是考不好?」她傷心不解地問。「我把代數公式貼在床前,減少國文復習時間以便多練習數學題,每逢數學小考的前一晚我就停止其他一切功課,專心復習數學,為什麼?」她摘掉眼鏡,用手揉拭溢淚的眼。她沒忘記這一個月來她是如何極力抑制對數學的厭惡而拚命去接近它。
「這只是一次小考嘛,一次失敗不算失敗,你要節哀。」
曾維特的安慰方式終于讓她破涕為笑。
「討厭啦!」
「會笑就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