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在昨晚听見他這麼說,我肯定會變成狼人,因為我想尖叫。
眼前是我熟悉的房舍、灌木,朦朦的黑影在秋夜的涼風里輕輕呼吸。路燈之間,隔得極其遙遠,我整個人像浸透在永遠的黑暗里,沒有解月兌。再走遠一點吧,走多遠算多遠。
「手可以給我了吧?」他問,在離我家已有一段距離的此時此地。
我把手給他。
「你有很多親戚嗎?」
「嗯。我有很多叔叔伯伯、堂叔叔堂伯伯。這一帶住的跟我多少有點親戚關系。」
「大家族。」
「嗯。」
「你爸過世了?」
「那年我讀國三。」
他放掉我的手,攬住我的肩,想送溫暖給我吧!
「我討厭海,甚至討厭碼頭邊咸濕的空氣。」
「我知道,我知道,不提這個了。」他揉了揉我的肩,安撫著略顯激動的我。
「我們明天什麼時候動身回台北?」他問。
「我買的是雙程車票。」
「一起回去不好嗎?」
「你要來我家吃午飯嗎?」
「你要我來嗎?」
「你來幫忙吃剩菜也好。」
「好,吃完剩菜我們就回台北。」
「好。」
風吹得我有些昏沉。路還好長好長,可是終有盡頭。
「我們往回走吧!」我停下腳步。
「想回家啦?現在還不算晚吧?」
「我不想再走下去了,好累。」
「剛才吃得那麼飽,應該多走一走,幫助消化。」
「可是……」「你別想不開,回你家我還是一樣賴著不走,你不覺得那樣對你來說更難捱?」
「剛才我們應該往另一邊走才對,那邊比較熱鬧,可以逛一逛。」
「我知道,但我就是想走這一條路。」
「你知道?」
「來你家之前我開車在附近兜了好幾圈,勘察過地形。」
「有什麼好勘察的?」
「當然有。據我勘察的結果,這條路上最僻靜,人煙罕至,方便情侶約會。」
看來他是心懷不軌,早有預謀。
「我回家之前,你都跟我媽我嫂嫂聊了些什麼?」
「她們聊你的從前,我聊你的現在。」
「噢。」我沒有未來?
「你放心,我沒說你的壞話。」
「那我媽呢?她有沒有說我的壞話?」
「有。」
「說我什麼?」我停下腳步後,我們一直這樣面對面站著說話,本來我是抬頭挺胸的,現在卻心慌意亂地低下頭丟。不知道我媽說了我什麼壞話給他听。
「說你從小就迷糊。」
「還有呢?」
「說你是死硬派,‘死鴨子硬嘴皮’,死不認錯,非把黑的說成白的不可。」
「我有那麼不講理嗎?」
「有一點。」
「你亂講,我哪有?」我又挺起胸,理直氣壯地問他。
他仰天長「笑」。
「笑什麼啦!」
「笑你不講理。」
「我沒有。」
「有。」
「沒有!」
他笑聲漸停。「你這樣子還不算死硬派嗎?果然是死不認錯。」
「你——」「我說你有一點不講理。一點指的是一件事,你只有一件事不講理。」
他的態度變得好認真,認真得教我不知所措。
「不敢問我是哪一件事對不對?」他說。
我再度垂首。他說對了,我是不敢問。
「這樣好了,我問你一個問題,听听你怎麼回答就知道你是不是死硬派了。」
「你要問什麼?」我猛然抬頭,惶恐不已。「你不能亂問,問題不對我可以不回答。」
我的警告似乎奏效了,他沒有問我什麼。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好久好久。
「不問了?」
「算了,」他緩緩開口。「我不想逼你,反正我早就知道答案了,雖然听你親口說出來我的感覺會更好。」
他說這些話跟問我不該問的問題有什麼兩樣?
「我們回去吧!」
「好。等我吻過你之後。」
我被他拉進懷中。暗夜的小路旁我們熱情擁吻。
第十章
節日後剛開工,創意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靜怡已出院返家,但尚未回公司上班,這是未平的一波;剛起的一波是阿娉和小劉請大家吃喜糖,他們訂婚了。兩人的緣分真是妙不可言,因緣成熟時,咫尺姻緣一線牽,冤家又成親家。不記得這是他們第幾見鐘情,但願他們從此不提分手,牽手走一輩子,笑傲感情的江湖。
阿娉邀請我當她的伴娘,我欣然接受。
「你們什麼時候結婚?」午餐時間我問準新人。
「光復節。」
「那麼快啊?還剩一個月不到。」
「沒辦法,奉兒女之命。」小劉一出聲便換來阿娉一詞重捶。
「你別這麼激動可不可以?小心動了胎氣。」準爸爸提醒準媽媽。
兩口子的親熱狀令我莞爾。「恭喜你們雙喜臨門。」
「品嘉,這個星期天我們要拍結婚照,你要不要一起過去挑件伴娘禮服?」
「還要選哦?到時候你隨便租一件給我穿就好了,又不是我當新娘,不用那麼講究吧。」
「你總要試穿一下,看看合不合身吧?」
「好吧。」
後來,我那件白色無袖小禮服是高捷思挑的,他堅持跟我們去婚紗攝影公司湊一腳。
喝完小劉和阿娉的喜酒之後,我隨高捷思回他家。從高雄回台北之後的周末夜我都住他那兒,星期一再和他一塊兒到公司上班。
「你知道我現在有什麼感覺嗎?」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
「我覺得今天結婚的是我們兩個。」
「你酒喝多了。」
「才沒有。」
我去泡了杯茶給他解酒。「喝茶吧!喝了茶你會清醒一點。」
他接過我給的茶杯,放在茶幾上,拉我坐在他身旁。
「品嘉,你把房子退了,搬過來跟我住好不好?」
「你是說同居?」
他點點頭。
「為什麼?現在這樣不好嗎?」
他搖搖頭。「其實我想說的是‘我們結婚吧’。」
「我還‘伊莎貝爾’哩!」
「我們結婚吧!」他用正經的口氣又說了一遍,發紅的眼熱情地盯著我。
「不要。」
「為什麼?」
「我不想結婚。」
「我以為你已經超越恐懼選擇了愛,沒想到你還沉淪在無止境的恐懼里。」
他不該懂這麼多的,闃黑的眼睜卻訴盡對我的深刻了解。我無言地承受他的剖析。
「愛我嗎?」他沙啞的聲音中隱藏著激動。
身為伴娘的我在喜宴上沒空注意他,想必他喝了不少酒。
「我們別說這些,你醉了。」微掩雙眸,我避開他的眼神,那光芒閃爍的眼始終禁錮著我的靈魂。
「愛我嗎?」托起我的下巴,他溫柔地俯視我的靈魂。
忍耐許久的淚水終于佔據我的眼眸,我將臉湊近他,輕輕吻他。
「愛我嗎?」
邊回應著我的吻邊問,他從來不曾這麼逼過我。
「愛我嗎?」
我再也無法吻了,緊摟住他的頸,埋首在他肩窩里哭。良久,耳邊響起一聲重重的嘆息,我听見他的失望。
「別哭,我不問就是了。」待我情緒緩和他才放開我。
今晚他沒有邀我共浴,自己先洗了。我洗完澡回臥室時,他已經睡了。
我側躺在他身旁,為他拂去額上的發絲,食指輕輕劃過他的眉際、臉頰,停在他的唇上。
「我愛你。」我在他的枕邊低低呢喃一聲,關了床頭燈,藏身于黑暗中。
「說出來是不是覺得好過一點?」
熄燈後的第一時間里,我被緊緊抱住,耳邊是他柔聲一問。似受到了鼓舞,他讓夜浪漫得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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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娉和小劉的婚假中,靜怡回公司來了。我在她臉上看不出情傷,也許豐盈的親情和友情陪伴她度過了愛情的低潮期。
鮑主傳喚我進她的辦公室。
「總監找我有什麼事嗎?」
「坐。」她陪我坐下。「品嘉……唉,我該怎麼跟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