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沒打算買什麼,只想隨興地瀏覽架上陳列的各式商品和廣告詞,順便看看超市里消費者的各種面貌,然後猜測一下他們的心情。
現在是一般上班族的下班時間,超市里的人潮在逐漸增加當中,女性同胞居多。
所以眼前這位穿著灰色襯衫、藍色牛仔褲的男子,抓住了我好奇的目光。他的購物車里已經放了鮮你、冷凍水餃、牛腩、速食碗面、香腸和洗衣粉。
我猜他可能還是單身,不過,當他從架上取下兩包衛生棉時,我立刻推翻了先前的猜測。他可能有個工作超時的太太,因為他的年紀看起來不該有個大到開始使用衛生棉的女兒。
接著,我注意到一個女人,不是因為她長得特別漂亮,而是她跟我一樣,提著籃子在超市里晃了半天,籃子依然空空如也。八成是藉逛超市舒解無聊困悶來的。
為了證明自己不那麼無聊,我抓了一瓶沐浴精到櫃台去結帳。買這個不會錯的,除了洗頭之外,洗臉、洗澡、洗手,我全用這一瓶,消耗得挺快。當然,我不會用沐浴精來洗碗,通常我都吃飽了才回家,或者回家了又出去吃個飽,所以沒有碗可洗。家里那一瓶廚房洗潔精恐怕到過期都用不完。唉,大部分的廣告對我來說都沒什麼用,即使再聳動人心,好像都刺激不了我的購買欲。
出了超市,我在附近的快餐店隨便點了盤燴飯,解決了晚餐;買了一斤橘子回到家里,然後開始看電視,一邊消化我的晚餐。
有時候,休息不一定要睡覺。看電視也可以讓我的腦子休息。五花八門的新鮮玩意見可以顛覆我的思想,完全破壞之後可望有丁點的建設。
休息得差不多了,我把電視機關掉。開始我另一種休閑生活打電話。
我又按了那組數字;嘗試過許多號碼之後,唯一可以供我使用的那一組。按照往例,第五聲響聲之後便會自動跳到答錄機上。
「我不在,有事請留言。」
還是這一句。第一次听到時,只覺那聲音好听,不記得是第幾次起,我已將那聲音的主人當做朋友看待,一個很熟很熟的朋友。
「嗨,是我。我今天提早回家了,剛才吃了什錦燴飯當晚餐,滋味普通,不過心情輕松。嗯噢,我想吃橘子了,拜。」剝開一顆黃橙橙的橘子,我吃了起來,咀嚼著不壞的心情。有人知道我正在吃橘子,真好。
稍晚,電話鈴聲大作。
「喂。」我提起電話。
「品嘉,你下個月初可不可以請一周假?」
是世賢,一點也不令我意外。
「請假?恐怕有困難耶!你要我請假干嘛?」我小心翼翼地問。我一直認為他上回掛我電話時是生氣的,雖然我並不知道理由。
「月底我就開始放寒假了,有幾個同事找我一起跟團出國旅游,想找你一起報名,你覺得怎麼樣?」
「可是我沒有寒假耶!今年的年假也沒那麼早放,可能沒辦法跟你一起去了。」
「那算了,我就跟同事說我不去好了。」他頗為喪氣。
「你們本來打算去哪里玩?」我有點過意不去,隨口問著。
「紐澳。」
「紐澳啊!我去過了。這樣吧!你跟同事去玩嘛!反正你的寒假那麼長,而我也沒空陪你。」
「那等你放年假時,我們再一起去別的地方玩,好不好?去你沒去過的地方。」
世賢又滿懷期待。
「不用啦!餅年我想回家。」我是說實話,一年難得和我媽、還有我哥哥嫂嫂相處幾天,我不想放棄。
「那我一放寒假就上台北去陪你,好不好?」
「陪我?」發覺音量太大,我壓低了聲音,道︰「我這里沒地方讓你住耶!而且而且我每天都上班到很晚才回來,你會很無聊的。」
「我有同事住在台北,我可以住同事家里,等你有空時我們再見面。」
「呃……」他看不見我面有難色。
「好不好?」
「好吧!你確定這樣做不會麻煩你同事嗎?」
「不會。」
世賢滿意地掛了電話,我卻有點不知所措。
「我不在,有事請留言。」
我立刻撥了電話過去,這個聲音對我有安定情緒的作用。
「嗨,是我,我……」發現無話可說,我掛上電話。再連續撥了五次,听了五遍「我不在,有事請留言」之後,洗澡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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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電話得打勤一點,照三餐問候張經理,直到他肯給你產品資料為止。」
說話者正是我們創意部那個有產品自大狂的總監趙公文培,炮轟的對象是我。
我幾乎要懷疑他完全不懂廣告,而且膽大包天。他向來堅持沒有足夠的產品資料是寫不出廣告文案的,于是要求身為下屬的我們游走法律邊緣,做出來的廣告有夸大不實之嫌。
這陣子我深覺欲哭無淚,心力交瘁。不愛打電話的我,真如趙公所言,照三餐外加下午茶時間打電話與人虛與委蛇,真是滿月復委屈,處境堪憐。
「趙總監,我已經打過不計其數的電話了,人家只肯給我這麼多資料,我已江郎才盡,無計可施了。」
即使他現在就決定把我fire掉都好過要我繼續死皮賴臉地追著客戶不放。
「跟這種大公司合作就是這點不好,既要馬兒肥,又要馬兒不吃草。」
我懂趙公的意思;大公司既要保密防諜,生怕泄漏商業機密,又對廣告品質嚴苛要求。
听他如是說,是站在我的立場替我想了,我報以感激的微笑。
五秒鐘之後,他憂心、同情我的表情已然消失殆盡,原來是我在自作多情。
「你還是要另想辦法,你手上這個case是我們公司的大客戶,萬萬不能得罪也丟不起。」趙公刻意裝出的和顏悅色也掩不住他聲音里挾帶的威脅恫嚇。
我挫敗地退出他的辦公室。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悻悻地又撥了電話給張經理。折斷我的腰,只為五斗米。
「嘿你好,請問張經理在嗎?」按下那想忘都忘不掉的八個數字之後,我制式化的問句。
輾轉片刻,我听到一個制式化的回答。
「喂?」「你好,我是……」「邱小姐是嗎?是這樣的,我們產品設計上出了一些問題,很多東西還不能確定,有進一步的消息我會立刻主動告訴你,OK?拜拜。」那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再次掛掉我的電話。
「拜拜。」我吶吶應聲。
看著桌上似乎在向我乞討文字的空白紙張,我的臉也氣得刷白。
下班時間一到,我立刻回家,一秒鐘也不願多待。
踢掉我的懶人鞋,丟掉背包,月兌外套時我已淚流滿面。
「我不在,有事請留言。」
不由自主地,我又打電話給我「朋友」。沒留什麼言,我對著話筒哭了五分鐘。
然後,我站在蓮蓬頭底下讓熱水沖去我一身晦氣,洗去我的煩憂。
「嗨,是我,我剛洗完澡,覺得好過多了。現在才發現肚子好餓,我要下樓去吃飯了,拜。」
向我朋友交代行蹤之後,我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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苞張經理磨了半個月之後,我的臉皮厚了一寸。
唇上涂著我新買的棕色唇膏,穿上我最寶貝的白色開什米爾高領衫和米色套裝,再套上我那黑白雙雄之一兩寸的黑色方跟鞋,我到張經理的辦公室里展開我的「桃色計劃」。
讓我這般厚顏無恥地扮一個無所事事的女子,在別人公司里閑蕩的罪魁禍首就是我的直屬上司趙公文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