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臉,竟敢遠遠地偷看人家!」她的呼吸漸急,鼻子不斷用力歙著,看樣子是快哭了。他拉著她過地下道,回到學校那一邊,進了校門,他把她帶到傅園里,在這里听她哭總比任她在大馬路上無理取鬧好。
「哭吧,哭完了就回家,哪兒也別去了。」本來是要去看電影的,現在泡湯了。
他雙手往褲袋里一插,靠在柱子上,那樣子看來是不打算哄她了,要她哭完通知他一聲就好。
嗚嗚……女人是水做的,她有的是淚水,說哭就哭了。見他遲遲沒有動作,她愈發哭得傷心——沒志氣的她,最後自己靠到他身上去了,還把他的雙手從褲袋里抽出來——意思很明顯,就是要他抱。
他沒抱她,就算要抱也得等他把話問清楚。
「我有沒有偷看人家?」
她抵住他胸前的頭用力搖了搖。
「我是不是不要臉?」
搖得更用力了。
「你是不是很不講理?」
她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抬起頭來又哭了個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把「我不講理」四個字對著他哭訴完畢。
他這才抱了她,抱到她完全停止哭泣。
「電影是趕不上了,回家吧。」他摟著她往校外走去。
「我們先去喝燒仙草好不好,好冷喔。」
「嗯。」
「你真的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嗎?」她舊調重彈。「怎麼會有人長得跟我一模一樣呢?」她很小聲、很怨懟地加了一句︰「連你都分不清楚。」
「那是第一次,後來我就知道她不是你。」
「你怎麼分得出來呢?她連身高、發型都和我差不多耶。」
「我就是分得出來,相信我。」
她很高興听到他這麼說。「可是我心里還是毛毛的,一想到你會看見一個不是我的我,心里就不舒服。」
「沒有那麼多你,在我眼里,你才是你,只有一個你。」
「可是她長得跟我一模一樣。」
「我說過我分得出來。」
「可是……。」
「好了。」他打斷她。「不許你再提。」
「不提就不提嘛。」她怯怯地應了聲。
第八章
「志強,我們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韓母憂心忡忡。這話她已經憋了一天,待女兒上尹家去之後,她才有機會投訴。
「你是說——雪蓉和彥搖見著面了是嗎?」韓父立刻意會。
韓母微微頷首。「昨天彥瑤一回家就興匆匆地告訴我說,她在學校里遇見一個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她嘆聲氣。「說的不就是雪蓉嗎?她連雪蓉的名字都知道了。」
「那你怎麼回答她的?」
「我根本不敢多說什麼,也就是嗯哼啊炳地應了她幾聲。」
「她問了什麼沒有?」
「她說下學期要再去會會雪蓉。」韓母愁眉深鎖。「你說,我們要不要先告訴彥瑤,說雪蓉是她姊姊?」
「你先沉住氣。告訴彥瑤不是不可以,可是她一定會去告訴雪蓉的。她從小老埋怨自己沒有兄弟姊妹,要是她知道自己還有個姊姊,能不去相認嗎?而我們又如何能阻止她這麼做?如何跟她解釋?這一解釋就得將真相全盤托出。」
韓父冷靜分析道。「我們不能決定要不要讓雪蓉知道真相,這一點得問問蔣大哥的意思。」
「想那雪蓉回去一定會把遇見彥瑤的事告訴蔣大哥、蔣大嫂了,也許他們也正在為這件事發愁呢。」
他們正想打電話到台中蔣家去,電話卻在這時響了。
「喂,蔣大嫂啊!」
「說了說了,昨兒一回來就說了……。」
「就是啊!彥瑤還說要帶雪蓉回來讓我瞧瞧呢。雪蓉總是見過我幾次,可她要知道彥瑤是我女兒,要她不起疑心,恐怕是不可能的。」
「嗯,好,你等一會兒。」韓母把電話筒交給丈夫。「蔣大哥要跟你說。」
「蔣大哥啊!是是是,我也這麼認為,先告訴孩子們真相總比日後她們來向我們質問要好一些,……那好,我跟靜君商量商量再給您打電話!……好好好,再見。」韓父掛上電話。
「怎麼樣?」韓母依然心焦。「蔣大哥怎麼說?」
「蔣大哥決定把真相告訴雪蓉。」
「那——蔣大嫂同意嗎?」
「本來是不肯的,再三思考之後還是同意了。唉,長痛不如短痛,事情總要解決的。」
「他們已經告訴雪蓉了嗎?」
「沒呢,蔣大哥要我們今年上他家過年,兩家人一塊兒吃年夜飯,到時候一起告訴孩子們真相,兩家人吃過團圓飯之後呢就是一家人了,以後可以沒有顧忌,大大方方地來往了。」
「這個辦法很好,那就听蔣大哥的吧,事情早點了了,我心上的大石頭也好擱下。」
農歷年前,昔日眷村住戶全數撤回了改建後的新房子。
「尹太太,你也住這一棟啊?」抽中一樓的江太太因為先生剛升了上校,分配到坪數大一點的戶型,先前已得知跟韓家同住一棟樓,這會兒又發現跟尹家也是同棟的鄰居,不由眉開眼笑。「太好了,太好了!我住的這一棟風水一定特別好,以後我們家兒子女兒看看能不能托你們家和韓家的福,也念個好學校。」
「江太太,你這麼說太客氣啦。」尹母的臉色不太好,不過不是因為江太太的話,而是她只要一想到以後進出這棟公寓都得爬五層樓梯,就根本笑不出來。都怪她那個寶貝兒子,抽中個下下簽!韓家閨女的手氣就比他好多了。二樓,二樓耶!多好啊!
五樓!望之彌高的五樓!尹母提著菜籃子使勁往上爬,邊爬邊思索著五樓有什麼好的?對了,頂樓曬棉被、晾香腸臘肉什麼的還挺方便的。喔,還有,兩個兒子娶媳婦要是嫌房間不夠大,還能頂樓加蓋。好吧,勉強接受了,五樓就五樓吧。
夏天吃刨冰,天冷了就吃熱湯圓,尹仲堯和韓彥瑤又到村外頭的小店去了。
他還是要他的花生湯圓,她依舊點她的紅豆湯圓。不過,他也吃她碗里的紅豆,她呢,當然也吃他碗里的花生。
「尹仲堯,我爸媽說今年要帶我去別人家吃年夜飯耶。」
「哦?為什麼?」
「我爸說我們家和他們家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她家跟他家才是一家人吧?「你爸媽把你許給人家啦?」他一點也不擔心地問著。
「不會吧?我沒見著什麼人上我家來提親呀。」她對問題的反應實在很奇怪,有點笨。
「你這麼希望現在就有人上你家提親嗎?」
「才沒呢。」她瞪他。「我還是學生耶。」
「那——你覺得什麼時候上你家提親比較合適?」他這是在替自己問。
「最快也得等我大學畢業吧。」
不行,那時他才剛退伍,事業還沒有基礎。
「你不想念研究所啊?」
「不想。」她不假思索道。
「為什麼?」
「念書好辛苦喲。」她放下湯匙,扳著指頭數了數。「小學到大學,再加上三年幼兒園就是十九年耶。古人才十年寒窗,我都快讀掉兩個十年了。」
「那你是蠻辛苦的,」他笑她一臉委屈的模樣。「我讀得沒你久。」
「怎麼會呢?你還讀了兩年研究所呀。」
「可是我沒讀你那三年幼稚——園。」他把幼兒園拆成兩截。
「尹仲堯,你是不是在罵我幼稚啊?」她怯怯的口氣挺反常的。
「你覺得自己幼稚嗎?」
「我不知道。有一點吧,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好象什麼都不會。」她好自責,好沮喪。
「你會這麼說就表示你不再幼稚了。」這家伙是長大了。
「尹仲堯,你覺得我有什麼優點嗎?」問完之後她立刻低頭。大概擔心他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