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她--還沒結婚。」徐槙神色黯淡了下來。
「什麼?」這回打灑咖啡的人是家齊。
「我還不敢開口向她求婚,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麼。」徐槙像是好不容易遇見個可以訴苦的對象,說出了心里話,他只是沒有想到這個對象竟是昔日的情敵。
「為什麼呢?」除了這一句,家齊不知道該說什麼。
「因為三年多以前,我跟她分手了。」徐槙覺得也許能從家齊身上得到所有問題的解答,不由開始細說從頭。
「分手?怎麼會這樣呢?」家齊听得莫名其妙,不解地問道。
「因為……」徐槙看著家齊,考慮了一會兒才說︰「因為那一夜我看見你出現在她的公寓樓下。」他持續注視著家齊,等著看他如何反應。
「所以你以為……你懷疑她?」家齊一听就明白了,因為他只去過世瀅那里一次。听了徐槙的話,他立刻覺得坐立難安,擔心起世瀅了。
「你走了之後,我上樓找她,她以為我是你。」提起傷心往事,徐槙的神情更加落寞。
「我才剛離開,她有可能認為是我回頭找她。」家齊無異承認了他的確是到過世瀅那兒。
「那麼晚了,你找她有事?」徐槙的臉色不太好看了。
「我去看她,是因為不放心。」家齊緩緩地回憶道︰「那麼晚去是因為直到深夜才證實了文倩的死訊。」他停了一會兒,問徐槙︰「趙文倩,你記得嗎?我的學妹、世瀅的好友,她搭的直升機失事了。」家齊娓娓道來,平緩的語氣中有著對徐槙不信任世瀅的不滿。
徐槙記起那幾天的報紙的確大幅報導了空難的消息,只是那時候的他妒火中燒,根本無心注意那些事,幾天之後他就回美國了,從此不再與她糾纏。
「你對她做了什麼?」徐槙想起她幾次無端抗拒他,又語無倫次地說著矛盾的話,不禁懷疑家齊,他鐵青著一張臉質問著。
「那晚她情緒失控下被玻璃割傷了腳,我剛好去找她,順便替她包扎傷口,這個答復你滿意嗎?」家齊不但理直氣壯,甚至開始譏諷徐槙。
「後來呢?你們?」徐槙想立刻解開心中的謎團。
「我跟她沒有後來,甚至可以說沒有從前。那一晚之後我沒有再見過她,也沒有她的任何消息。」憶起當年離開她的決心和痛苦,家齊的胸口依然隱隱作痛。
「為什麼呢?」徐槙的眼光飄到好遠的地方。「你愛她,不是嗎?」
家齊輕輕地搖了搖頭,伴著一個不易察覺的苦笑。
「我是愛她。」他停了一會兒才又接下去︰「但是我選擇了和她做普通朋友。那一晚完全是個意外。我早已向她道別,打算遠赴法國,從此不再和她見面。」說完,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兩人的談話中斷了片刻,各自懷著心事。
「她愛過你嗎?」徐槙還是問了,他承認自己十分在意這事。
「如果她對我有一絲一毫的愛意,我是絕對不會放棄追求她的。原來你不懂她的心。」家齊既心痛又憤慨,語氣不由激動起來︰「她一心一意期待著做你的新娘,你卻跟她分手了。天啊,你對她做了什麼?那一晚你找她興師問罪、大吵一架是嗎?你沒有給她解釋的機會對嗎?要不然你們怎麼會分手?」他雙手握拳,愈說愈氣憤。世瀅哀淒的面容又清晰地浮現在他腦海里。當初他選擇離開,是因為愛她,所以無怨無侮,沒想到結局竟是這般殘酷,教他情何以堪?「想不到因為我的緣故,害得你們分開這麼多年,我很遺憾。」他一點也不願意看見這種結局。
「不。」徐槙低喊著打斷他。「不是因為你,是我,是我一手造成的。」
家齊的話無異給他一記當頭棒喝,他心中不但沒有半點釋懷後的輕松,反而被更深、更痛的自責與內疚漲得滿滿的。是他親手扼殺了和世瀅的感情,他才是真正的劊子手。他竟然對她不信任,還在她剛失去摯友的時候那樣羞辱她;家齊幫她包扎了身上的傷口,他卻在她滴血的心上灑了鹽。她體諒他一個人在國外念書,不願他心中牽掛,所以沒有告訴他母親病危的事,只說等他回去;他竟盲目到只在意她不跟他去美國了,卻沒有听見她說要等他。他沉痛地抱住頭。
「我對不起她。」他的聲音哽咽了。
「時間差不多了,我先到登機門那邊去。」家齊知道徐槙已經釋懷了,也明白該怎麼做了,于是起身向他告別。
徐槙整理了思緒後也站起身,向家齊伸出手,誠懇地說︰
「謝謝你,我很慶幸今天能遇見你。」
家齊緊握他的手,給他一個鼓勵的微笑︰
「快回去找她吧,記得請我喝喜酒,」
友誼在兩人之間微妙地產生了。
第十章
「Silvia,我是Allen,中午我請妳吃飯,有點事想跟妳商量一下。」出差回來第一天上班就收到老板的電話留言。她立刻按了徐槙的分機號碼,告訴他不能和他共進午餐了。
「為什麼?」見她昨兒夜里才回北京,他不忍心剝奪她睡眠時間,只好與她訂下隔天的午餐之約,沒想到又泡湯了,掩不住失望地問道。
「老板有事找我。」她回答。
「喔,那妳就別管我了。」他想想一頓飯的時間也不夠他懺悔,所以就不那麼在意了。
***
「Allen今天中午跟妳談些什麼?」他在回家的路上問她。
「他希望我再待兩年,要我好好考慮。」她直言不諱。
「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現在就要決定了嗎?」現在就要她作決定,恐怕時間上對他很不利,他怕自己還來不及留住她,她就決定走了。
「當然,人事安排總需要點時間的嘛;再說也得給我點時間緩沖一下,打包家當也需要時間吧。總不能明天走,今天才收拾對不對?」雖是開玩笑的語氣,但听得出她回台北的意願極高。
「妳想回台北?」他惴惴不安地問。
「嗯。」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不能為我留下?」他至少還得待兩年,于是殷切地問她。
「有必要嗎?」她看向車窗外,冷漠地反問他。
「妳覺得沒必要?」他把問題丟回給她。沒有生氣,只想听听她怎麼說。
「你舍不得我走嗎?」她轉過頭來看他,眼里有著少見的嚴厲。她飄忽地又笑了起來。「你就當我從沒來北京工作過,或者你一直待在美國不就行了。」
他知道這是她對他的控訴。盡避心中有多麼不舍,他都沒有資格向她訴說了,他悲哀地想著。
「我想我該回家了。」見他緘默不語,她喃喃地說了一句。
她又看向窗外,心碎地想著她還有個家,不是嗎?
***
她又開始練字了,一邊磨墨一邊跟自己對話。她是真心的付出愛,沒有一點保留,也不願對他有一絲強求。容易感動落淚的日子對她而言,依然收獲最多;曾經互信相依的日子也令她無怨無尤。就將異地重逢後一年來的相處時光在光陰的故事里顛倒一下章節吧,把它放在文倩出事那悲慟篇章的前面好了,這樣美好的故事可以連接得長一些。
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
她一遍又一遍地寫著,靜靜品嘗那屬于她的孤獨和寂寞。
既然決定要回台北了,何不在離開之前的這段日子里和他好好相處?她當然愛他,她對自己的一顆真心從不曾感到愧疚,再搜集一段美好的回憶,不算奢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