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在單人床上伸懶腰,柴恩和她的同學、室友們都去上課了,整間房子只剩下她一人。她拿起放在桌上的素描薄,翻到畫有柳以樊的那一頁,對著他的笑容百看不厭。離開高雄後,這張素描即成為她思念以樊的憑藉,等到找到住處,她可以大方地將它壓在桌墊或貼在牆上,因為這里沒有柴雁會跟她爭搶這個男人的笑臉,也不會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電鈴聲響起,她一度遲疑著要不要去開門,這個時間應該不會有人來找柴恩或她的室友們吧?但也有可能是陸雍泰,因此柴桑從床上起身,一跛一跛的走向門口,自窺伺孔向外看,那張熟悉的笑容令她震驚得愣在當場。
他怎麼會在這里?這是她的錯覺吧?昨天才通過長途電話而已,怎麼他人就已出現在台北?他又怎麼會知道柴恩的住處?電鈴聲持續不斷,柴桑用力眨了眨眼楮,確定門外的男人並非錯覺後,她戰戰兢兢的開了門,瞠目結舌地瞪著他。「嗨!」以樊滿臉笑容地向她打招呼。才兩天不見,她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以樊無法形容那是什麼感覺,但他的確思念她沉靜的五官,而現在她正呆若木雞地站在自己面前,難得可以看到她顯露情緒,他深深覺得自己這趟北上是值回票價。
「你……你怎麼會在這里?」好不容易,柴桑終于開了口。
「來找你啊!不請我進去?」
「找我?」柴桑沒听見他的問題。「為什麼要找我?我過幾天就回高雄了啊!」
「這麼說吧!我是來帶你回去的。」以樊耐心地回答。「我們進去談好嗎?」
「帶我回去?我不懂。」柴桑疑惑地望著他,人仍立在門口與他對峙。
「意思是我要阻止你在台北找房子。外面有點冷,我可不可以進去喝杯——」
「又來了!你能不能請之凡放棄勸我回家的念頭?」柴桑截斷他的話。
「不是之凡叫我來的。」以樊無奈地嘆口氣,他冷得直顫抖,雖已多穿了幾件御寒衣物,但這般濕冷的天氣仍令他渴望喝杯熱咖啡,只是柴桑滿腦子除了他的突然出現,似乎再也容納不下其他。
「那是誰——」
「我自己要來,OK?」以樊吐出好大一口氣,努力保持耐性。「你敢懷疑我的話就是豬頭!」他嚴厲地說道,知道她不會輕易相信這個理由,無論真假。而由她的神情看來,他是猜對了,因此心情變得奇差無比。「你到底要不要讓我進去?我冷得要命,你卻一點同情心也沒有,難道屋里有鬼?」
柴桑紅著臉,側身讓路給他進屋。她鎖上門後直接到廚房泡熱咖啡,以樊放下簡單的行李後不斷打量環境。他站在柴恩的房門口張望,床上攤著一份報紙和素描薄,不難猜測剛剛柴桑在這里做什麼。他拿起素描薄走回客廳,坐在沙發上等她泡好咖啡出來。
他盯著她在廚房里的背影出神,萬分好奇她的腦袋瓜中到底有著什麼樣錯綜復雜的紋路,外表看似單純,腦筋卻不停地轉動,童年導致她易鑽牛角尖,任何人無心的一句話都會帶給她不同程度的傷害。他毫不懷疑她對于他的出現會有什麼樣扭曲的想法,但他不要她這麼封閉、沒有自信,他想要讓她快樂。
以樊回頭端詳她的畫本,她的感情在描薄上顯露無遺,但她真正該做的是勇于表現自己,若她始終不願對人交心,怎麼期望別人了解她?
柴桑端著兩杯熱咖啡放在茶幾上,看到他腿上擱著她的素描薄時嚇了一跳。
「你什麼時候——」那張素描就攤開在他們倆面前,柴桑臉都紅了。她想搶回去,但以樊拿開素描薄,不讓她得手。她驚訝又擔心地望著他,但仍只是靜待他的下一步。
以樊有些惱火,她就不能有點正常人的反應嗎?她可以再搶回去或叫他還她呀!畢竟這是她的私有物,但她卻只是盯著它看,仿佛奴隸在等待主人的賞賜。
她在柴雁面前封閉自己也罷,犯不著也對他這樣,于是以樊站起身怒瞪她。
「看著我。」他命令道。柴桑立刻照做,眼中有著狐疑和防備,令以樊心頭揪了一下。「我今天來純粹出于自願,我也鄭重地為我以前做過的事、說過的話向你道歉——」
「你沒有錯,」柴桑心不在焉地打斷他的話,視線仍不住地瞟向畫本。「不要跟我道歉,我承受不起。」
她明顯貶低自己的口氣令以樊怒火中燒。
「夠了!」他低聲咆哮,在看到她表情僵硬時深吸一口氣,免得控制不住情緒。不過他倒是分散了一點她對畫本的注意力。「你不必老像個犯錯的小孩一樣低聲下氣,我不是你的老師,也不是你的主人,你沒必要那麼怕面對我。」
柴桑默默無語,咬緊牙關低下了頭,似乎是怕他看見她眼中即將浮上的淚水。
「你剛剛在門口的氣焰到哪兒去了?你怎麼不再搶?這是你的東西啊!」
「你既然知道那是我的東西,為什麼不干脆主動還給我?」她仰頭平靜地問道。在她理智的表面下,對他的情感和自我控制正在爭戰。
「罵我吧!」以樊突兀地說,柴桑一頭霧水地望著他。「罵呀!我知道你心里覺得我很笨、很膚淺,才會被柴雁給騙了。不要同情我或可憐我,也不要隨便原諒我,我知道我傷害你不只一次,早就該有人罵我了,現在我給你機會,徹底把我罵醒吧!」
以樊激動地催促,但柴桑只是愣愣地瞪他,似乎尚無法反應過來。
「我叫你罵我呀!」以樊忍無可忍地吼,把柴桑嚇了一跳。「打我、揍我都行,不要悶在心里,我只要你有點正常人的反應,反正是我活該受罪,快點動手——」
話才剛說完,柴桑的巴掌立刻落在他左頰上,她的力道不重,但倒令以樊錯愕地住了嘴。他瞪著她,沒想到她會二話不說就來這一招。
「你真是會嚇人。」以樊訥訥地評論。
「是你叫我動手的。」柴桑無辜地咕噥,揮出這一掌後,她的心情瞬間輕松不少,也許這舉動宣泄了以往對他傷人態度的怨恨。
「沒錯,」以樊撫著微微刺痛的臉頰嘀咕道,「好了,有什麼想要說的話盡避對我說吧!反正你也打了,還是你覺得這巴掌不夠。」
「是不夠。」看著他認栽的表情,柴桑忍不住想笑,但她克制住笑意,膽子也放大了,因為她打了柳以樊,這可是以前從沒想過會做的事,她感覺他們的距離又近了些。
「我到現在才發現你有暴力傾向。」以樊皺眉,「現在開始算帳。」
「算帳?」柴桑疑惑地瞪大了眼。
「當然要算帳啊!」他理所當然地伸出手指頭細數,「你老是對我不理不睬、明知柴雁的底細也不警告我、也不糾正我對你們姐妹的看法,現在還硬要搬到台北來,你以為離開家就可以一筆勾銷了吧?」
柴桑苦笑了一下,似乎覺得他列舉的「帳目」十分可笑。「我理你的話,不就跟我冷血的形象不合了?」
「你可以轉型。」以樊聳聳肩,不以為然的反駁道。
「柴雁那麼精打細算、八面玲瓏,我在她面前一點勝算都沒有,又何必浪費精力。」
「這倒是,」以樊認同了。「看你爸的反應就知道了。」
柴桑心里一陣揪痛。「所以我更不想待在家里。」
「那也不必搬那麼遠。」
「不要再勸我打消在台北生活的念頭,我這次真的吃了秤坨鐵了心。」柴桑一臉堅決,但以樊無動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