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說得如此肯定,紅娘子一時不好作答,抬眼間正好看到廣場中有個舞劍的身影,笑著另闢蹊徑︰「也許最合適你的人未必就是你最先看中的人,在你身邊或許有更加匹配你的人呢?你看羅將軍,文武雙全,人品又好……」
葉香情斷然截道︰「你說有緣無份就不能在一起,可是比起有緣無份更無奈的是有緣無情。情場之上,彼此追逐,各憑本事,我迷戀上別人是我的不幸,他迷戀上我是他的不幸,自古便有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苦事,誰也無法扭轉。」
紅娘子道︰「既然你已看得如此明白,還來問我做什麼?」
葉香情柳眉輕斂︰「我只是不甘,實在是不甘……不甘心……」她反復念著這幾個字,忽然神色一變,眼楮盯著前面的高台,厲聲道︰「闖王出事了!」
紅娘子還未明白過來,她已先一步奔向高台。此時的李自成手捂胸口,面色慘白,嘴角有鮮血滲出,額頭青筋突突直跳。離他最近的軍師牛金星一邊將他扶住,一邊揮著手中羽扇高喝著對下面吩咐︰「去找軍醫來,速速為闖王解毒,同時要封……」他話音未落,已被一女子之聲接上︰「封鎖行宮各出口,不許任何人出去!請羅將軍速調你在宮外的人馬把守住這附近的交通要道,以防疑犯逃掉!鎊位將軍暫且回宮內的各自別館,少安毋躁,在這里人多口雜,于事無補,容易驚擾闖王的診治休息。今晚的一切慶祝活動暫時取消,明日清晨自會有人向各位通報消息。」
說完,這女子自懷中掏出一粒藥丸,送進李自成口中。
牛金星在旁邊嘆服不已,但還是疑問道︰「葉姑娘給闖王吃的是什麼?」
葉香情連眼皮都不抬,冷冷給他一顆釘子︰「反正不是毒藥。」
軍醫此刻也已趕到,于是眾人扶著李自成到後面去了。
眾人到了後堂,李自成還很清醒,軍醫剛要上前診視,他卻擺手低聲喝命道︰「你們先出去,我要和小姐說話。」
眾人知道他指的是葉香情,不敢拂逆,都退了出去。
葉香情道︰「你這是做什麼?不解毒了?難道你要等著毒發身亡?」
李自成沉沉地喘氣道︰「剛剛你不是已經給我吃下解毒丸了嗎?」
葉香情急道︰「那只是護住你的心脈,暫時可以抑制毒性,不能真的解毒,我看還是把醫生叫進來吧。」她起身要去叫人,李自成忽然在身後極清晰地喚道︰「情兒,回來,不必去了,為父身體很好。」
葉香情詫異地轉過身,果然見他不再似剛才那般的懨懨病態,心思一轉,立刻明白,大怒道︰「你耍我?」
李自成露出一絲笑容︰「不這樣做,又怎知你是不是關心為父?你自己算算,你有幾天沒和為父說過話了?」
葉香情盛氣難消,指著他道︰「你拿你的命來作戲給人看!虧你還是數百萬大軍的統帥,就這麼以身作則?樹立軍威?」她一轉身,又道︰「別自作多情稱自己是什麼‘為父’,這里有誰叫過你‘爹’?」
李自成沉下臉道︰「你比你娘還固執,認了我這個爹難道會讓你吃虧嗎?這世上有哪個傻瓜像你這樣的?」
葉香情冷笑連連︰「听你的話倒象是在談生意,可惜啊,天下就有我這樣執迷不悟的傻瓜。你當初待娘若也肯如今天待我這般多花些心思,如今我們也可坐享天倫之樂了,為何事事非要等到失去後才肯爭取?闖王,我請問一聲,若是你在打仗時也是這樣,豈不要死過千回百回了?」
「情兒……」李自成再叫她時她已拂袖而去了。
…………
「東方欲曙花冥冥,啼鶯相喚亦可听。乍去乍來時近遠,才聞南陌又東城。忽似上林翻下苑,綿綿蠻蠻如有情。欲囀不囀意自嬌,羌兒弄笛曲未調。前聲後聲不相及,秦女學箏指猶色。須臾風暖朝日暾,流音變作百鳥喧。誰家懶婦驚殘夢?何處愁人憶故園?伯勞飛過聲踞促,戴勝下時桑田綠。不及流鶯日日啼花間,能使萬家春意閑。有時斷續听不了,飛去花枝猶裊裊。還棲碧樹鎖千門,春樓方殘一聲曉。」
蘇銘塵的雙手輕輕按在琴弦上休息,一曲彈畢後好像了卻了一樁心事般輕松自在。輕舒一口氣,似無意般對外面悠然一語︰「將軍在外久立,難道不累嗎?」
自竹門後轉出一人,面色暗青,氣宇凝重,原來是羅虎。
蘇銘塵瞥了他一眼,問道︰「羅將軍是來殺我的?」
羅虎甕聲甕氣︰「你從何得知?」
蘇銘塵一笑,直視著他︰「將軍單騎前來,劍佩衣邊,臉罩寒霜,若非心中有殺氣,何須如此?」
羅虎哼聲道︰「你的確聰明得很,不過這回你猜錯了。我雖然恨不得一劍殺了你,但今天我並非是來殺你的。」
「哦?」蘇銘塵滿眼的好奇,「將軍該不是來和我對奕听琴,縱論天下事的吧?」
「你是誰?」羅虎突然發問,「說出你的真實身份,不要再這樣藏頭露尾。」
蘇銘塵的指尖在琴弦上一抹,面不改色,「將軍之意在下不甚明了,可否直言?」
「好!」羅虎一咬牙,揚手一指外面的竹林︰「這就是我的問題。」
蘇銘塵更笑了,「將軍越說我越糊涂,以竹提問倒是高雅,可惜所指為何,還是令人費解啊。將軍就是今天立定要和我打啞謎也要給個謎面才好。」
羅虎沉聲道︰「你若要謎面也容易,只想想南朝劉孝先曾寫過的一首詩就行。」
蘇銘塵微笑道︰「在下孤陋寡聞,還需請教。」
羅虎道;「你既裝模作樣,我索性念給你听︰竹生荒野外,梢雲聳百尋。無人賞高節,徒自抱貞心。恥染湘妃淚,羞入上官琴。誰能制長笛,當為吐龍吟!」
蘇銘塵听罷拊掌道︰「是首好詩,意境高雅,又與我這滿林的竹子切題,只是與我何干?」
羅虎嘿嘿一笑︰「你以為你躲在這鄉間小村,隱姓埋名,開堂授課就可避過所有人的耳目嗎?我知道你來歷不凡,並非一般沒落的世家子弟,甘于隱身這里恐怕是在臥薪嘗膽,欲做匣中寶劍,池底潛龍,等待飛天之時吧?」
蘇銘塵雪白的儒袖蓋住琴身,優雅的笑容便似雨露後的青竹般明麗,「羅將軍怕是錯愛了,富貴如浮雲,名利頭上刃。就算世人都沉迷于宦海之中,也必有一人甘心置身事外作壁上觀的,那便是在下。臥薪嘗膽?我還沒有那份骨氣毅力,更何況,我若是越王勾踐,試問吳王夫差又是誰?是當今的皇上?闖王?還是尊駕?」他輕輕挑動琴弦,聲音自琴後傳來︰「你我語不投機,羅將軍若不準備殺我,就請吧。」
羅虎死盯著他道︰「我定能查出你的身世來,你不必太得意了。」他頓足欲走,又站住了,一眼看到葉香情竟站在竹門外。雖然她一身的風塵,形容不整,顯然是快馬奔來,但她看著蘇銘塵的眼神卻是欣喜無限。
羅虎心頭驟痛,甚至連招呼都不打,騎上自己的馬,絕塵而去。
蘇銘塵也看到了她,不禁一嘆︰「你們怎麼就不能讓我安靜些?」
葉香情幾步奔到他面前,低子,半跪半坐在他身旁,柔聲道︰「昨天是我不好,思慮不周,出言不慎,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
難得她如此低聲下氣的說話,連蘇銘塵都要有幾分詫異,但還是耐著性子平靜地回答︰「傻丫頭,我不是生你的氣,你應該知道我不喜歡那里的人事,所以才先一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