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心結?面對什麼?」她張惶地反駁,「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你自作主張的帶我來這里看一塊墓地根本是莫名其妙!」
「你明知道這兒不僅僅是一塊墓地!」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都敲得她心疼,那冷靜的口吻近乎殘忍的剝了開她心底隱藏最深的創痕︰「在這里長眠的,並不是一個普通人。你怎麼能拋棄她呢?櫻子!她是你的母親啊!」
她的腳一軟,暈眩在一瞬間就擊垮了她。
冰冷的雨打在她的臉上,就好象母親死的那一天。沒有溫暖的春風,沒有美麗的櫻花,只有流盡的鮮血和冰冷的死亡。直到現在她依然能清晰地記得死神降臨時的氣息和那幾乎可以遮蔽整個世界的絕望。
她的生命是以死亡作為開幕的序曲。
…………
「要珍愛你的生命啊,不管到遇到什麼樣的艱難,都不要放棄自己生存的希望,要勇敢地面對,即使生命之火將熄,也要像櫻花一樣,以最美麗的容顏面對死亡……」
從千尋雪櫻有了記憶的那一天起,這段話便如魔咒般緊緊依附著她,盡避這段話是如此的溫和且充滿感染力,但在千尋雪櫻的心頭卻似一道流血的傷口,想得越多,傷口的痛就會越深。
那是個女人的聲音,每當她照鏡子的時候便會想起那個女人的臉——與她如此的神似。于是她無法忘記那個女人的名字,她的母親︰千尋夏子。
這段話如此根深蒂固地植在她的心中,就像一段朦朧而令人心悸的回憶︰
櫻花樹下……甜蜜的微笑……溫暖的呵護……驚悸的眼神……被血沾污的衣裙……倒下的身影……
支離破碎的回憶,卻是心頭最大的夢魘,從小到大,多少次會在夢中驚醒。醒來後仿佛還能看見那襲繡著櫻花的白色和服,被血侵染,無色的臉龐上猶然掛著微笑對她反復叮嚀︰「要記住哦……珍愛你的生命……」
十幾年來,她一直在勉強自己去忘卻這種痛苦的記憶,但一直不能做到。而風間夜,又輕而易舉地將它自塵封中喚醒。如今她所要面對的,遠遠勝過戒毒時的所付出的決心。又一次和自己作戰,這一回或許她會輸,輸得很慘……
呆坐在椅子中的千尋雪櫻,身上依舊穿著剛才被雨淋濕的衣服,雨水順著頭發自臉龐滑落,連她的手指都已冰涼。風間夜將她帶回後,並沒有急著對她說什麼,只是一遍又一遍的用寬大的毛巾為她擦去身上的濕漬和頭上的雨水。當觸模到她冰冷的指尖時,連他都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寒噤,半跪在她身前,雙手捧起她的臉,望著她的眼楮,從他眼底輾轉而來的那份溫暖以及柔情,在拼盡全力的喚醒她迷失的感情,但無論他如何努力,她就是不肯響應,眼楮中還是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他急了,晃著她的身子,焦灼的呼喚;「櫻子!醒過來!面對你自己!」
她閉上眼,仿佛在拒絕整個世界。
「你這樣逃避只能說明你的懦弱膽小!面對過去並不是件可怕的事,再艱難的事情,都由我和你一起承擔,相信我!我會陪在你身邊的!」他的聲音對于她來說像來自飄渺的天外,很悠遠啊,她卻抓不著。身子一陣陣發冷,連頭都在昏沉沉的。她要死了嗎?
他將她自椅子上抱起,放在床上,毫不避嫌地為她解開濕濡的外衣,然後用厚厚的毛毯將她一層層裹住,抱緊她,用自己溫熱的臉去貼緊她冰冷的臉頰。他的體溫,即使相隔層層毛毯,她依然能真切地感受到那份滾燙。睫毛一陣輕顫,她終于淒然地開口︰「為什麼你總是在阻止我選擇死亡?」
他輕吻了一下她的睫毛,苦澀的微笑掛在唇邊,「因為櫻花雕落的一天就是風止的時候,但我卻不願意就這樣死去,我要和你一起活下去啊。櫻子!」
她禁不住又有淚水自眼角迸出。
…………
「我並不想探究你的過去。」等到千尋雪櫻終于可以冷靜地面對一切後,風間夜才說出他最真實的感受。「我只是隱約覺得那個想讓你一生一世痛苦的人與你的母親有關。」
「你想怎麼辦?」她知道無法去阻止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雖然心口依舊作痛,卻比以往的思之便要瀝血似乎輕然一些。只有愛,才可以撫平世上的一切傷口。或許這也是不變的定式。
他緊靠在她身邊,令她能隨時感受到他的存在與力量。與她解釋;「那個我們幾度遇到的入江女士既然是你母親的同學,應該對你母親的過去比較了解。向她打听一下當年究竟有誰和你母親的關系密切,或許能查出一些跡象。」
「入江?我不記得這個名字。」她搖搖頭,問他︰「你肯定那個躲在幕後的人一定與我的母親有關?也許那個神秘電話會在和泉小學只是一個巧合而已。」
風間夜悠然地一笑︰「你又在逃避問題了,櫻子,電話與你母親之間一定有著必然的聯系,我堅信這一點。我已經約好了入江女士見面,等問了她我們再作進一步的論斷不是更好嗎?」
「你又擅作主張。」她有些不悅。
他笑著拉起她︰「走吧,最近你身體不好,越來越瘦了,需要多補一補,地點就約在了杯戶飯店。听說那里的甜點是最出名的。」
她無可奈何的隨他走出屋子。
外面是個明亮的世界,但是心頭的烏雲卻不是可以輕易散去的。去見入江女士,意味著又一次要去面對那段艱難的回憶,她微微發抖,有種恐懼揮之不去。他很明心意的攬過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她不斷的自慰︰有他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他們到達杯戶飯店的時候,入江百合子已經等在那里了。起身迎接他們時,她的眼楮中閃動著喜悅的光芒。沒等雙方坐定,她便沖口問出;「你真的是夏子的女兒︰雪櫻?」
千尋雪櫻點點頭。
百合子的眼里依稀有淚光點點︰「沒想到在有生之年還能再遇到你。算起來,從夏子去世後,我已經有十六年沒和你見面了。」
千尋雪櫻對她的熱情反應很冷淡,只是靜靜的把玩著手邊的一個湯匙,听她侃侃而談︰
「夏子真的是個很優秀的女性啊,可惜走得太匆忙了,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女兒現在會長得如此美麗,一定會很安慰地。」
「伯母,」風間夜閑雅的打斷了她的追憶,淺笑著發問︰「千尋女士為什麼會猝然去世,您還記得嗎?」
「怎麼?雪櫻沒告訴你嗎?」百合子說完又恍然記起,「對了,那一年雪櫻才五歲,恐怕是記不得了。」她的神色漸暗,「真正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只是道听途說而已,因為夏子結婚後就很少和我們來往了。她去世時我趕去醫院為她下葬,醫生說她是心髒病突發致死,但我和夏子認識多年,從沒听說過她有心髒病。後來又有傳言說她惹上了黑道人物,是被人射殺而死的。」
千尋雪櫻的身體一抖,耳畔乍然劃過一計槍聲。是幻覺!她知道,以往的那個噩夢又浮現于眼前。綻開的血花,染紅的衣裙,還有蒼涼的微笑……她一陣陣發冷暈眩,下意識地又去翻找皮包里過去用來麻痹自己的毒品。
斜斜地伸過來一只手,將她的驚悸溫暖地包裹住,手的主人雖然沒有看她一眼,但這深深的一握已經令她重新振作了精神。如他承諾︰他會伴她左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