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披上長袍悄悄走出臥室,月夜下竟意外地看到獨孤鶴在練劍。
從未見他真正拿過劍,即使他的劍閣中藏劍無數。也許當一個人的武功已經達到登峰造極時,世間萬物都可以化作武器,而無須拘泥于鐵器鈍物。
此刻他也沒有拿劍,只是以指作劍式,隨意翻舞,夜空中時時可聞劍風破空之聲。
她倚靠在門邊看得出神兒。
他的劍法外表看去霸氣十足,但直到自己親身去練之時卻從中感覺到一種難言的孤寂與淒清。
劍風帶動滿地的雪花翩然而起,本已墜落凡塵又不得不被迫再次與他共舞,霸道至此,一如平日中的他。
禁不住驀地一笑之時,他突然收住劍式,轉身凝視著她。「還想死嗎?」問得有些怪異。
她收住了笑,臉上重又恢復成以往的疏離︰「你還沒死,我怎肯先亡?」
「那就好。」他的冷漠顯得有些刻意而做作。「我也不想讓自己的一番心血白費。」
「那人從哪兒來?」她問,想知道究竟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向劍神挑戰。
他看著天邊月,似答非答︰「遠方。」曾經听人說時間可以改變一切。簡直是騙人的蠢話!很多事情經過了時間的沉澱,只會變得更加復雜而難解。就如他與那個人的關系。十年前任他再怎麼想,也不會料到他們之間會最終演變成今日的局面。他一點也不畏懼即將到來的一切。相反,他卻有些興奮。得一知己難,得一能夠與自己匹敵的對手就更難。盡避是恨字當頭,但他對那個人還是有著一定的尊重。
夜涼如水,山頂上寒的風更加刺骨。
獨孤鶴也有些倦了,對她道︰「這幾日少出門,對方還有不少高手藏匿于左右。」
「你怕嗎?」她听不出他的警告是出于關心她的身體,還是怕她早死而影響他的計劃。
他的嘴角挑出一個優美弧度,神秘而威嚴︰「我今生從未怕過。」很簡單的一句話,從很多人口中都听說過,但出自劍神之口自然意義不同。
她凝眸望著他,那樣的自信,這種風采,若非自己與他仇深似海,說不定也會為他所惑。但是他的這種自信,正是她目前最大的敵人啊。她並不需要欣賞他的長處,她唯一需要細細探尋的是深藏于他內心的脆弱。她相信他也有著與常人同樣的脆弱,這一點是人就不可免俗。只不過她至今還無從下手而已。
倏然耳畔又傳來那陣歌聲︰「一朝緣斷恩愛盡,莫問前塵後世情。」他的神色在歌聲中一變,連句多余的話都不再說便徑自離去。
她在心中狡黠的一笑︰也許這便是劍神的弱點所在。
獨孤鶴的估計顯然是正確的。雪山頂上的伏擊只是一個開始而已,真正的動作還在後頭。
今日無雪,白鶴城中難得一見迤邐景色。
練武畢,獨孤雁向獨孤鶴迎了過去︰「下個月是父母的祭日,我想去拜祭一下。」
「不行。」獨孤鶴兩個字便否決了她。
獨孤雁低問︰「為何不行?」
獨孤鶴語風冷冷︰「你心里清楚。」
停頓片刻,獨孤雁猛然抬首,斬釘截鐵道︰「他不會害我!我信他不會害我!」
獨孤鶴哼哼一笑︰「他若無心害你便不會當日那般待我,何時報仇不可?偏偏選在此時?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獨孤雁急急的分辯︰「冤冤相報何時了?」
「死去原知萬事空。」獨孤鶴眉骨一聳,手指一點遠處,冷喝一聲︰「下來!」
嗖嗖幾聲,不知從哪里躍進幾個青色長袍的詭秘人物。人人手持一柄圓月彎刀。
獨孤鶴也不看他們,反是對沈心舞說︰「交給你了。」
這是對她這些日子以來訓練的檢驗嗎?她在心中也冷冷的笑,若他想借別人之刀來滅自己的口,未免將圈子兜得太大了。
「你們……谷主沒來嗎?」獨孤雁在問敵人,聲音有些顫抖。
對方倒也恭敬︰「谷主隨後便到。」
猜不透他們之間這種錯綜復雜的關系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沈心舞閃動著一雙星眸,語氣淡如清風︰「是你們自己出去還是要我請?」
對方打量著她,反問獨孤鶴︰「這位姑娘是劍神什麼人?」
獨孤鶴抱臂胸前,幽冷的眉眼中卻有幾分嘲弄般的笑意。也不答話,只把頭轉向一邊,看著不遠處那幾株梅樹。
沈心舞劍式一亮︰「得罪了!」劍如飛虹,第一招便是獨孤劍法的殺招之一「白鶴臥雪」。白色的衣衫有如白色的鶴,行走在白雪之間,說不出的淒清之感,但卻有著誰也難以征服的孤傲。將近一年拼命地練習,令她有著連自己都難以想象的進步。劍光刀光交相輝映,踫撞間閃爍出一片絢麗的星光。就連獨孤鶴一向沉靜的眼眸中也流露出一絲興奮的神采。
「嗆啷啷」,幾把短刀月兌手,幾個男子皆詫異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無法想象自己是如何敗的。
「還不走?」沈心舞眉尖一擰,「是不是要把命留下?」
對方一抱腕︰「劍神門下果然厲害,改日再來討教。」而後飛走。
初次作戰便大獲成功,沈心舞有著無比的喜悅,但在獨孤鶴面前,她努力地壓抑著表情,故作冷靜地听他評價。
他眼中最初的那絲贊許此刻卻已看不到了,並不理會她,轉身對妹妹吩咐︰「我從明天起閉關,有急事再來問我。」施然而去,未對沈心舞留下任何的只字片語。
站在原地,沈心舞咬著嘴唇,有種被冷落般的懊惱。
身側一聲幽嘆,獨孤雁淒然道︰「難道真的只有死可以解決一切嗎?」
沈心舞別過臉,見她在看自己,便點點頭。獨孤雁本來就有些蒼白的臉上更加沒了血色,淚珠滾滾滴落︰「為什麼一定要他們之間死一個?為什麼他們就不肯罷手?彼此原諒?為什麼就一定要選擇仇恨?選擇一輩子痛苦?」她忽然一把拉住沈心舞的手,目光激動而幽怨的哀懇︰「我求你一件事,能不能答應我?」
「求我?」沈心舞一怔,直覺告訴她,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帶我走,求你!「刻意地壓低了聲音,顯然獨孤雁對哥哥極為畏懼。
「去哪里?」沈心舞懵懂。
獨孤雁急迫著︰「外面,到城外的世界去,我要去找一個人,我要阻止一切還未發生的悲劇。」
「不行。」沈心舞平穩地拒絕,將手抽出。凝視了一眼遠處獨孤鶴的所在,「我不能離開這里,我要辦完我該辦的事。」
「那並不急在一時啊!」獨孤雁焦灼不堪。「你們是三年之約,現在尚不到一年,你還有足夠的時間。」
「我為什麼要幫助你?」沈心舞冷酷的笑,「你是我仇人的妹妹。」
獨孤雁沉默良久,柔柔地傾吐出聲︰「我一直堅信你是個心地純良的女孩兒,有著最易感動情的心。你會幫我的,對嗎?」她堅定地說︰「我必須去見那個人,為了哥哥,也為了我,正如你把找我哥哥報仇視作你的理想一樣,這也是我的畢生所願,若不能見他一面,我……唯有以死求得心安了。」
沈心舞的容顏略有動容,卻口風不減︰「你死不死與我無關。」
獨孤雁一震,踉蹌著倒退,喃喃不斷︰「的確與你無關,是我太傻了。抱歉……」一滴淚從她潔白無瑕的臉上滑落。
看到她哭,那一刻的沈心舞有些震動,獨孤雁在為何人而哭?為自己還是為了她那無情的兄長?亦或許是那個神秘的、讓她惦念不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