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如風真是個說到做到的人,第二天便執意要背著冷若煙尋找出谷之路。
沿著谷中的泉水,他們緩緩地前行。
冷若煙伏在慕容如風的背上,他並不是個孔武有力之人,因為體形不是那種虎背熊腰。瘦削的身材很挺拔,他的背部並不寬厚但很溫暖,雖身負一人但步履仍很輕盈,呼吸平勻,顯然是內功精深。這更讓她幻想,如果慕容如風是個正常的人,應該早就在江湖上揚名立萬,聲名顯赫了。憑他的「才貌雙全」,必會是眾多女子所傾慕的對象,而她與他可能永遠也不會走到一起,共同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
在冷若煙之前的二十年生命中,唯一曾與她有過這樣親密接觸的只有母親一人,在她活著的時候,她帶給冷若煙的痛苦遠大于歡樂,她死後也將冷若煙僅有的一點親情溫暖帶走了。從那時起,冷若煙相信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將會孤獨一生。她從不幻想愛與幸福,是因為她根本在抗拒它們,她不相信上天會將這些恩賜給她,她的生命中是不應該有歡樂的。沒有歡樂,也沒有淚水,選擇堅強,選擇孤獨是她唯一的信條,唯一的準則。可為什麼這些天里,她的心總不平靜?像是一片冰凍已久的冰面被人猛地用石頭砸開,露出冰下那柔弱的湖波。她越來越恐懼,恐懼這種暴露所引來的後果。這是上天給她的考驗?還是又一次的懲罰?
「你累了嗎?」他溫和的聲音從她的身下傳來,讓她一震,心中那本已碎裂的冰面又多添了幾條裂紋。
「不累。」奇怪,其實這句話應該是她問他的,畢竟負重的人是他,而自己只不過就是一動不動地趴在他的背上,如此而已。在與他相識的這些天來,他總是以一種關懷的口吻語調與她講話,是天性使然,還是因為這是他待人的準則之一?
她想的越多,心緒越亂,而這份紛亂竟又被慕容如風察覺了。他關切地問道︰「你的呼吸怎麼這麼急?是不舒服嗎?」
「沒事。」她怕被他察覺了心事,掩飾地轉移話題︰「再走一段,應該就可以出谷了。」看山路越來越平坦寬闊,坡度斜起,這應是出路沒錯。
但是,事實卻出乎他們的預料。走了大約有一盞茶的工夫,他們停了下來︰在他們面前是一堵山,水流從山上傾斜而下,流入山谷,山勢陡峭,高聳入雲,以他們二人現在的身體狀況來看,上去並不容易。
「怎麼辦?往回走嗎?」慕容如風問。
冷若煙環顧了一下周圍,道︰「放我下來。」慕容如風依言將她輕輕放于地上。兩人並肩坐在山腳下,慕容如風並未顯出任何焦慮之色,仍舊從容地笑著︰「看來我們今天的運氣實在不好。」
冷若煙仰望那山,淡淡道︰「也許我們會困死在這里。」
慕容如風一愣,隨即又笑了,「我不信我們的命會這麼短。」
「如果我們的確短命呢?」冷若煙反問,心中卻納悶自己為何會變得像個碎嘴婆般討厭?
慕容如風優美的唇型輕挑其一個優美的弧度,好像「生死」二字對他來說全無意義,「我相信士為知己者死,應是無怨無悔。」
又來了,他的多情和一廂情願。冷若煙有時真恨他的溫柔和那些甜言蜜語,它們撩撥著她的心,令她越來越不像過去的自己。男人啊,就是靠這些手段迷惑住女人們的吧?娘當年也是被這些甜言蜜語毒害,落得最終精神崩潰,客死他鄉的下場吧?為什麼男人和女人們都如此熱衷于玩這種情場游戲?又為何最終心碎斷腸的永遠只是女人,而不是男人?
她努力抗拒著從慕容如風那里傳遞來的那份對感情的熱望與夢想。但每回抗拒的結果,似乎不僅是徒勞無功,而且還導致了更多情感的反叛、迷惘和深陷。
「年輕人,是不是有麻煩了?」不遠處忽然傳來一格男子的聲音。
冷若煙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握劍,慕容如風則很欣喜地立刻應道︰「是啊,想出谷,可是卻找不到出谷的路。」
從西邊的一個小山包後繞過來一個中年男子,裝束簡樸,看不處時附近的住戶農家,還是什麼世外高人。這男子漸漸走近,看他大約四五十歲的年紀,體態較瘦,面容清矍,氣質頗為不俗,慈眉善目地不像什麼壞人。但行走江湖,任何人都是需要提防的對象,冷若煙還不待他走近,就先用面紗遮住了臉,不願給他看見自己的真面目。
中年男子走到兩人身前,先是好奇地問道︰「二位究竟是怎麼到這里來的?」
慕容如風回答︰「不小心,失足掉下來的。」
「喲,從那麼高掉下來都沒摔壞?」中年男子更是驚奇。
還是慕容如風回答︰「我朋友摔傷了腳。」
中年男子這才將視線轉移到冷若煙的身上,「這位姑娘似乎不太喜歡理睬人?」
冷若煙只是瞪著他,嚴密注意他的一舉一動。
男子看出她心里所想,笑道︰「我可並無任何的惡意,只是想幫幫你們。」
「請問您如何稱呼?」慕容如風客氣地問。
男子又笑了,「萍水相逢,何必拘泥于世俗,非要問清姓名,我姓方,你只要叫我一聲‘方伯’就行了。」
「方伯,您可知道從這里出谷的路?」
那個自稱「方伯」的人搖搖頭,道︰「從這里出去可難了。這里四面環山,無路可尋,出非你有飛天之術,否則就是進得來,出不去。」
「你沒出去過?」冷若煙突然冷幽幽的開口。
方伯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復雜的表情,似在追憶什麼往事,「我已經有二十年不曾出去過了。」
「哦?是嗎?」慕容如風有些訝異,沉吟片刻,又問道︰「方伯不出谷,並非出不去,而是不想出去,是嗎?」
「你從何處得知?」方伯大吃一驚,顯然被說中心事。
慕容如風笑笑,「只是隨便猜猜,直覺而已。」
「難得你年紀輕輕竟如此聰穎,江山代有才人出,看來這二十年間,塵世上已然改變許多了。」
「萬物皆變,無一例外,方伯又何須為這難以把握的世事慨嘆。‘時過境遷’所指的未必就是什麼壞事。」慕容如風的娓娓道來令方伯的表情越來越舒展,「年輕人,我真是很欣賞你,既然你我如此有緣,我也不妨給你指條明路。」
慕容如風大喜,站起來抱腕一禮︰「多謝方伯。」
方伯指著前方道︰「往東不多遠,有株杏樹,杏樹所處的山壁上有條長藤,是山中的猴子攀援摘果的重要途徑,倘若你們的輕功夠好,應該可以出去。」
慕容如風听罷,立刻背起冷若煙,問她道︰「咱們這就走嗎?」
冷若煙「嗯」了一聲,指點道︰「右邊。」
慕容如風剛移步,有被方伯叫住,「怎麼?你還不認得東西南北?」
慕容如風回身答道︰「我目力不變,只好請她代勞了。」
方伯不可思議的重新審視他半天,感慨地說了一句︰「天妒英才啊!」
慕容如風無所謂地一笑,背著冷若煙往右行去。走的遠了,那方伯又在後面遙遙呼喚︰「年輕人,倘若有緣,我們還會見面的!」
慕容如風回了一聲︰「但願!」隨後又對冷若煙道︰「看來這位老伯最近會出谷,只是不知困擾他心頭多年的心結又是什麼?」
冷若煙「哼」了一聲算作回答,慕容如風又道︰「人家好心給咱們指了出路,你也不謝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