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怎講?」君碧幽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
慕容雨道︰「幼時學畫畫,有一度曾以為自己畫得已經很了不起了,便不把任何人、任何畫放在眼中,直到有一天讀詩,突然看到了這三句︰‘疏影橫斜,暗香浮動,月明清淺’,頓時便傻住了,問自己如何才能畫出這麼一幅景象?想了很多日仍是想不出來。從那時起我才明白‘學無止境’的含義,也就放棄自大的念頭,從頭學起。告誡自己世事無絕對,藝海大無邊,不可過分驕傲。懂得謙虛才能更進一步。」
君碧幽心中稱贊,嘴上仍問道︰「如今你可是‘畫神’了,這些話還記得如此清楚?」
慕容雨毫不介意地笑道︰「什麼‘畫神’,人就是人,我從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麼鬼神。旁人愛在我身上安什麼頭餃就讓他們安去,我也管不了。只要心里明白自己有幾斤幾兩重就好了。」
難得能有誰在成名後還如此清醒理智,君碧幽對他的好感又增進一層。
慕容雨從腰間摘下那管名為「莫愁」的玉簫,對她道︰「早听說城主武功精湛,趁著今夜你我心情皆好,我有一套步法正好請城主指點。」
君碧幽好奇道︰「可是那套‘幻影神行’?」早就听聞慕容家有一套獨門武功身法,名為「幻影神行」,一旦步法展開,縱使在千軍萬馬之中取敵人上將首級也易如反掌。當年慕容如風曾在幽羅城中使過那套步法,但由于當時城中一片漆黑,她並未曾真正親眼見識過那套步法的神奇所在,一直引以為憾。今日听慕容雨提起,便瞬間聯想起舊時之事。
沒想到慕容雨卻道︰「‘幻影神行’雖令我慕容家揚名天下,但若抱著這套武功死守一輩子早晚也會為人所破。固步自封乃是武功修為的大忌,只有不斷創新才能江山永固。我這套步法來自曹子建的《洛神賦》,故取名為‘洛神雲游’,共有九九八十一步,城主請看仔細了!」
說畢,他身形一晃,人已站在院中,長簫橫掃,人若秋風,借著月光在庭院間隨簫舞動起來。
月夜之下,只見一團白影凌空而轉,似如風雷之凌厲,又有流風之飄逸,那白影越轉越快,到最後幾乎已看不見身形,卻還能從隱約飄忽的白影中听到嗚咽一般的簫鳴,悠然綿長,無終無絕。
君碧幽不禁再度驚詫,何等的驚世奇才才能創出這樣一套驚世武功來?
「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揚兮若流風之回雪」。想當初慕容雨曾把這兩句詩題于為她而作的畫上,現在看著眼前光景,實在是要汗顏。此時此刻,除了這十八個字,還能用什麼語言來形容慕容雨與他的這套「洛神雲游」?
九九八十一步走完,慕容雨旋身站住,一揚劍眉,問道︰「城主覺得如何?」語氣中滿是自負,顯然他早已將自己獨創的這套步法看得甚高。
君碧幽並未急著夸贊,而是低頭想了很久,才站起身對慕容雨道︰「公子若不介意,可否借玉簫一用?」
慕容雨將簫遞給她。且看君碧幽持簫而立,淡笑道︰「公子這前四十九步已是登峰造極,無需再改,只是這後面幾十步雖然霸氣十足,卻忽略了防守。不知這樣改一下可好?」她一邊說著,人已如一團紫雲般按照慕容雨剛才所演示的步法重新走了一遍,並修改添加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慕容雨最初給君碧幽演示這套步法的本意其時是自顯的成分居多,但當他看到君碧幽重新修改過的步法後,禁不住也要擊掌叫好。江湖上雖然對幽羅城的武功知之甚少,但他曾問過冷若煙及慕容如風,對君碧幽的武功修為有一定的了解,只是沒想到她如此的冰雪聰明,不但只看一遍便將整套步法默記于胸,而且還修改了其中的不當之處,使其真正達到了完美的境界。此女的確是人間的奇人!
君碧幽轉完最後一步後,面向慕容雨,意有所指道︰「如此一套絕世武功只有你我二人自賞是不是太孤單了?」
慕容雨瞬間便明白了她的話,苦笑一下道︰「還是被你發現了。我原本不準備理她的。」他抬手從身邊的一株桂花樹上折下一枝,反手如射箭般射向牆頭。只听一個女孩兒「哎喲」一聲,然後從牆頭上跌落下來。君碧幽抬袖一托,那女孩在即將著地之時頓感似被人托了一下,如掉進棉花堆里般輕飄飄地站在地上。
女孩兒垂著頭,如犯了什麼大錯,低低的聲音中滿是哀求︰「雨哥哥,月兒知道錯了。」這女孩兒正是明楓的妹妹明月。
慕容雨皺眉道︰「你若誠心悔過現在還不遲,這里距離你家只有一天的路程。你馬上動身回明府,別讓我再費事送你回去。」
明月焦急地抬頭求道︰「不要啊,雨哥哥,月兒這次出來就是想和雨哥哥一起走,別送我回家。」
慕容雨此刻一掃剛才的瀟灑,眉頭緊蹙,對明月的哀求置之不理。
君碧幽在旁邊道︰「今天天色已經晚了,說什麼都不方便,不如先留月妹妹住下,明天早上再說。」
慕容雨看著君碧幽,對她的建議也只能暫時听取了。
第三章
一大早,慕容雨與君碧幽去院外的大街上吃早點,明月也一臉可憐兮兮地跟隨。
進入一家店,三人上了樓,隨意找了一張桌子坐下,慕容雨招呼伙計點了幾道小菜。
慕容雨板著臉對明月說道︰「一會兒你就立刻收拾行裝回家,听見了嗎?」
明月低著頭,好似犯了天大錯誤,卻又執拗著不肯答允。
君碧幽難得見慕容雨這麼嚴肅,心中暗笑原來他也有不一樣的表情,與自己最初所理解的「慕容雨」又有所不同。
看向明月,驚訝地發現她故作柔順的表情下,那一雙眸子如秋水般冰冷的從眼角射出兩道寒光,直勾勾的瞪著自己。這般深的恨意令君碧幽十分吃驚。
慕容雨所坐的位置看不到明月的表情,而且他也根本沒去看明月,只是對君碧幽問道︰「上一回城主提到千佛洞,卻沒有來得及問起城主所見後的印象如何?」
「啊?」君碧幽本來還在留意明月的眼神,根本沒听清他的問話,直到他問完,才恍然回過神兒來,答道︰「其實我並沒有去過千佛洞,只是听人說起那里的奇異之處十分向往。所以那日才會問起公子。」
「城主久居敦煌地界,居然沒去過千佛洞?」慕容雨幾乎不敢相信。
君碧幽的唇邊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好像還帶著某種孤獨,「我從小習慣在幽羅城中獨處,盡避有著不少門人死士,但城規甚嚴,彼此之間很少說話,更不曾出過什麼門。從小時起,我就習慣了坐在幽羅城里看外面,屈指算來,加上這一次,我平生也只出過三四次門。」
慕容雨微微皺眉,道︰「如此幽城獨處,難道不會寂寞嗎?」
君碧幽故作灑月兌地一笑道︰「從小如此,早就習慣了。」其實說得十分言不由衷。
小時候,她常常問父親︰「外面是什麼樣子的?」
案親永遠只給她一個答案︰「外面很美,但不適合我們。你若出去了,只會給自己帶來災難和危險。」
君碧幽不懂,為什麼很美的東西也會帶來災難和危險?但是每當看到父親那憂郁的表情,听到他那悲涼的簫聲後,她相信父親的話一定是有道理的。
認識慕容如風和冷若煙是她真正接觸外面的人和世界的開始,但她還是不太能完全理解父親的話,如果父親所指的那種災難是指她第一次的芳心可可就遭受到打擊的話,危險又所指為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