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碧幽專注地看著,思緒全都被牆上的畫所吸引,猛一回頭,面對著最右方一幅落地長卷,竟驀地被驚住了!
這是一幅足有一人多高的畫品,畫風一改剛才的雄健灑月兌,反而是精細的工筆,記得那天慕容雨曾說自己不喜畫精巧之物,于是就誤以為他必是畫不好這類的風格,卻沒想到原來所謂的「不喜」並不代表「不行」。如此一幅大作,每個細微之處他都畫得極為細膩,包括畫中人物的神態、衣著,甚至是頭上的珠釵,以及風吹衣動的感覺,都形神兼備,栩栩如生。但真正使得君碧幽吃驚的並不是他的畫技,而是他畫的內容——那畫中人竟是她!
那一瞬間,君碧幽有些迷惑,以為自己是在照鏡子,但當她真正觸模到了畫紙,聞到了墨香,才確定這真的只是一幅畫。仰起臉從最上方看起,那里抄錄著幾行字,分別來自《詩經》和曹子建的《洛神賦》︰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翩若驚鴻,宛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青松。
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揚兮若流風之回雪。
微幽蘭之芳靄兮,步踟躕于山隅。
嘆良會之永絕兮,哀一別而異鄉。
最後一句則是將原文中的「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異鄉」略做了改動,因而就更符合眼前之景。
君碧幽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今生還從沒有如此覺得難為情。
上次與慕容雨在古城中一別後,坦白說她並沒有經常想起過他,盡避他的氣質作派很讓她欣賞,但她當時的大部分心思依舊徘徊在慕容如風的身上。慕容玄與慕容南對她的追求在她眼中並不以為意,心知自己與他們並不合適,只是不願說破徒然惹得大家尷尬。可現在當她親眼看到慕容雨在畫中如此赤果果地袒露對自己的感情,令一向沉靜的她也開始迷亂起來。說不出心中更多的是震撼還是感動?
門外有腳步聲傳來,君碧幽本能地回頭去看,進來的正是慕容雨。他的表情本來是若有所思,但當他突然發現君碧幽站在屋中,而且是站在那幅畫前時,白淨的臉上倏然泛起一層紅暈,不知道是因為尷尬還是激動。
兩人就這麼無言的面對面站著,誰也不知如何打開這尷尬局面。
君碧幽低頭看著地,沉默了好一陣,才忽然抬頭一笑道︰「畫兒畫得很好,不負畫神之名。」
听她這話,慕容雨的神色也立刻放松下來,自嘲道︰「信筆涂鴉,讓城主見笑了。」
「原來七公子認得我?」君碧幽很吃驚,不曾有人向他當面介紹過自己,在這里逗留的日子里也不曾與他當面說過話,他緣何會知道自己的?
慕容雨解釋道︰「那天在九弟的婚宴上我曾見過城主,只是城主當時走得太匆忙,來不及說話。後來听六哥、八弟講起,才知道原來君姑娘就是聲名遠播的幽羅城城主。那日在古城……真是唐突了。」
原來是這樣。君碧幽笑道︰「談不上唐突,身份也不過是個給外人看的幌子,朋友相交貴在知心,如果也一開始就把你我的身份擺在最前,也許我們那日還不會聊得那般無拘無束。」她想起那個藍衣男子,于是又問道︰「那天和你同行的是……」
「哦,他叫明楓,是靖北將軍明翰岳的兒子。」
君碧幽又吃了一驚︰「是那個在皇家校場力舉千斤鼎,槍挑數營人,被皇上御封為‘玉面金甲小將軍’的明楓?」
這回換慕容雨嘆服了,「城主足不出戶就知天下事,真是了不起。」
「七公子謬贊了。」君碧幽謙虛了一句。想起靖北將軍一家乃是與遼人在邊關作戰多年,據聞明家數代有多人死于戰場之上,這也難怪那天明楓提起遼人時會露出那般恨之入骨的神情來。
她想得出神,卻听慕容雨又再問道︰「城主此番來中原,是專程來參加九弟婚禮的嗎?」
「原本是的,但現在我覺得與其就這樣平平淡淡地回幽羅城。不如先在中原四處走走,多見識見識中原的風土人情,也算不枉此生。」君碧幽由衷地說道。
慕容雨的眼中立刻煥發出神采︰「城主想見識中原的美景,不知是否需要一個向導?」
君碧幽一愣,「七公子的意思是……」
慕容雨笑道︰「在下願意毛遂自薦,做城主中原之行的向導。」
君碧幽又沉默了,如果換作慕容玄或慕容南此刻說這話,她必會毫不猶豫地婉拒,可面對著慕容雨笑吟吟的眸子,她實在說不出口。盡避只認識不久,但憑著她對慕容雨的感覺她可以斷定,慕容雨為人開朗瀟灑,若與之結伴同行則必會是個很好的玩伴。可是在得知他對自己所有的那番情意之後,她還能瀟灑自若處理兩人之間的情感關系嗎?
慕容雨好似看出她的心思,說道︰「若城主是因這幅畫而心存芥蒂,雨可以保證,與城主只是朋友,不會過多騷擾的。」
看他說得如此坦誠,君碧幽還有什麼理由可以拒絕他呢。盈盈一笑,頓生風情萬種,柔聲道︰「那就多承七公子的盛情,碧幽在此先謝過了。」
為她的笑容所動,慕容雨也情不自禁的展顏而笑。眸光流動,兩人都不禁為對方的眼眸所惑,不知自己已開始陷進一個天下男女都難以逃月兌的情感游戲中了。
君碧幽默默地注視著站在湖畔為她淺吹低吟玉簫的慕容雨。忍不住暗自在心中將他與慕容如風做著一番比較。雖然兩人都慣穿白色,都容貌俊美,都有種出世獨立的味道,但他與慕容如風一如江之風,一如天之雲。乍看或許有幾分相似,其實性格卻是南轅北轍。
慕容如風溫文爾雅,外柔乃剛,有著水一般的性情,火一般的心。而慕容雨呢?與他雖相交不深,但看得出他放浪的外表下自有一套堅決的做人準則,那種傲視天下,欲將山河一袖卷的氣勢是慕容如風所不具備的。他們本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啊,為什麼自己會在第一次見到慕容雨時誤把他看成了慕容如風?多麼可笑的錯誤。
沉思間驀然發現慕容雨已放下玉簫注視著她,為自己的走神感到幾分抱歉,她隨口問了一句︰「你這玉簫可有名字?」
本是隨口問的,沒想到有了下文︰「有,名喚莫愁。」
「莫愁?」她訝異的品味這個名字,「听上去很像女孩子的名字,有什麼來由嗎?」
「沒有。」慕容雨的回答又讓君碧幽頗感意外。
知她疑惑,索性給她個答案︰「只是因為它的前任主人為它取名為‘斷腸’,我覺得這名字不吉利,就換了一個。做人如果只是斷腸那還有什麼意思?要學著無愁無怨才會輕松自在。」
「斷腸?莫愁?改得好。」君碧幽贊道,「果然是物隨人走,換了主人,東西的性情都跟著變了。」君碧幽接過那只玉簫,仔細把玩。
見她的表情甚是喜歡,慕容雨又道︰「其實這簫還有個同胞手足,只是多年不用,被我一直掛在書房之中。」
「哦?簫也有手足?這豈不如同干將莫邪一般?」和慕容雨在一起,總能听到什麼新鮮有趣的論調。
慕容雨卻不覺得自己說的有什麼不妥,反而是進一步論證自己的話︰「世上萬物,有左必有右,有上必有下,有天必有地,有陰必有陽,有黑必有白,有晴必有缺,干將亦可有莫邪相伴,為何我的‘莫愁’便要行只影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