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忙你的,我自己去就行。」米契藏起他的沮喪。
「在右邊第一間,上去就看得到。若找不到,找最干淨的一間準沒錯。」
她接起電話。「是的,梅莉。」米契听到她說。「是的,布南跟我打包票,周末以前一定把照片寄出去……我已收到稿件,正在審稿……都安排好了。」
她的語氣輕快,有信心,毫不慌亂。米契與一個他幾乎認不出來的女人在這棟陌生的房子里,竟有迷失方向的茫然感。雖然他告訴自己,世界不會因他被囚禁而停止旋轉,但看到艾蓮在沒有他引導的日子里事業仍這麼成功,難免產生不平衡的酸葡萄心理。他無奈地嘆氣,爬上旋梯。
五分鐘後艾蓮上樓來,他仍站在門口。「米契?有什麼不對勁嗎?」
「我想我一定是誤會你了。」
她望進臥房,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拆得七凌八亂的白色鐵床被擱在牆邊,壁紙、窗簾和家具全不翼而飛,打過蠟的橡木地板布滿木屑,牆上燈座垂吊著,一端露出黑紅銅絲。原來放置梳妝台的角落擱著五桶油漆,房間中央疊著新的糊牆紙板。
「天殺的哈約拿。」她低聲咒罵,發誓非算這個賬不可。太過份了,就算吃她前夫的醋,也不能拆她的臥房,不讓米契睡覺!
她怒沖沖跑到隔壁的浴室察看。幸好安然無恙!
「誰是哈約拿?」米契問。
「哈先生是我聘來的建築師。」她咬牙切齒地說,試圖控制上升的血壓。「他答應我會在你回來之前把房間裝修好的。」
米契質疑地探視四周的亂象。「我雖然對建築一竅不通,不過我懷疑那位老兄能否趕在本世紀末前把這里收拾干淨。」
「這你倒不必懷疑,約拿一旦決定的事,沒有辦不到的。」她悵然而嘆,滿肚子的火轉為懊惱。「這下子只好請你屈就育嬰室了,那一間比較陰暗沉悶,下雨時屋頂會漏水。」
「沒關系,再陰暗的地方我都住餅了。」
他這麼一說,她更覺得過意不去。米契的一生被毀了,都能淡然處之,她只是一個房間被拆,有什麼資格生氣?
「我實在很過意不去,」她領著他走向走廊另一端時說道,「我很想替你將一切打點妥當,可是……」她瞪大眼怔在育嬰室門前,忘了繼續說話。
原本未整修的育嬰室,轉眼間煥然一新︰沙粒斑紋的牆,藍色天花板,鋪著黃白鵝毛被的單人床,床頭的竹桌,19世紀的古衣箱,折疊式屏風,桃花心木四層衣櫃,牆上的活動曲睫台燈,拱窗上方的充氣簾,針織花邊地毯。
「好別致啊!」米契說。
「是很別致,不是嗎?」
米契好奇地看她一眼。「你好象很驚訝的樣子。」
驚訝這兩個字尚不足以形容她的感受。她不解地搖頭,約拿在短短一星期內,是如何拆掉一個完美的房間,再完美地布置另一個房間的?
「因為剛布置好不久,我忘記已經布置好了。」她避重就輕地回答。
米契走進房間,撫模瓖嵌在護牆板內的著蔽花飾。「你的建築師也做這種細工?」
「他有空才做,他喜歡做木雕。」
「他的手藝不錯。」
「是啊。」
「我很想見見他。」米契雖然不喜歡動手做事,卻很羨慕有好手藝的人。
版訴他,一個小小的聲音催促著艾蓮,現在就告訴他。艾蓮不予理會。「明早他來,我再介紹你們認識。」
「好啊。」米契興致勃勃地研究起牆上的沙粒斑紋,心想︰這個人一定是個藝術家,才能做出這種活來。「我有個感覺,他跟我一定有很多共通點。」
奧,米契,你若知道真相,就不會這樣想了,艾蓮痛苦地暗忖。「我來幫你整理。」她從衣櫃取出一疊黃色毛巾。「這層樓只有臥室隔壁的浴室可以用。」
「希望浴室不像臥室一樣亂才好,否則你不是得被迫到廚房的洗滌槽洗澡?」
「不會啦,我叫約拿——呃,哈先生整修的第一間就是浴室,熱水很充裕,馬桶的水也不會日夜流個不停了。」
「在某些地方,水是很珍貴的。」
她寧願把頭埋在沙堆里,不過問米契過去五年受了哪些苦,這樣痛苦就會少一些。
「我們得找時間談談你這幾年的遭遇。」她細聲說。
米契點個頭。「我知道,但不是現在。」
她松口氣,「對,現在還是不要談它。我下樓沖杯熱牛女乃,你何不先洗個熱水澡?」
「親愛的,」他抓住她的手臂,「我是你丈夫,不是無助的嬰孩,我不要熱牛女乃。」
「對不起,我以為喝杯牛女乃可以使你輕松一些。」
他撫模她的頭發。「能回家跟你團聚,我就心滿意足了。」可是,她為何這麼殭硬?為何在他踫她時要退縮?還是他想的太多了?「可否容我問一個問題?」
「當然可以。」他突然靠得好近。太近了。
她禮貌的微笑只會使他難過。「你睡哪里?」
她看一眼單人床。約拿,你想得可真周到啊。「沒關系,我可以睡客廳沙發。」
「也可以跟我擠。」他的手滑下她的臉,拇指撫著她的上唇。「床是小了點,但我們總有辦法挪出空間的。還記得我們的蜜月是怎麼過的嗎?」
在他的踫觸下,她情不自禁張開唇。告訴他!理智的聲音又在催促她,可是她不知道該如何啟齒。
「那天晚上我們幾乎沒睡覺。」她說。
他咧嘴微笑。「沒錯,那麼說,應該是在飛機上的那一晚?」
他曖昧的語氣勾起令她現在想起來仍會臉紅的記憶。
「艾蓮?」
「哦,米契。」
他們同時開口。
「你先說。」
「我以為再相逢是最自在不過了,可是好象不是這麼回事。」他端詳她五官的每一部份,以前在時,他最愛觀察她的臉。
艾蓮愧疚得不敢動彈︰「都經過這麼多年了。早已人事全非,我們都變了,米契。」
「你的意思是,再過一段時間你才能適應我的存在?」他緊緊握住她冰冷的手,試著摩出一點溫熱給她。
她同時想起以前與米契在一起的親密關系,以及與約拿一起建立的新生活時,心跳像榔擔一樣咯咯地敲響。
「老天!」她瞥見牆上掛著她找尋數個月皆無所獲的古董鐘,不由得驚呼出聲。約拿從哪里弄來的?「瞧現在都幾點了,你一定累壞了。」
米契緊抓不放︰「還沒累到不能談你到底為何如此緊張。」他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瞇起眼楮。「你剛才說我們都變了,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你對我已經沒有感情了?是不是?」
現在說正是時候!腦後的聲音又在催促。「喔!米契!」艾蓮感傷地嘆氣,用未被抓住的另一只手撫模他臉頰,撫模他的胡須。她還記得會扎人的胡須貼著皮膚的感覺。「我對你當然還有感情,怎麼會沒有呢?」
他放松的微笑,更加深她的罪惡感。
「我看我反應過度了。」他彎身親她臉頰,避開她的嘴。看她驚訝的表情,他解釋︰「我怕把病傳染給你。」
「那就太不巧了。」她想起桌上堆積如山的工作。
「是啊,我可不想一再拖延我們‘團聚’的時間。」他曖昧地眨眼。「就因為上床這件事太吸引人了,我不僅要你養精蓄銳,我也要早一點康復,如此我們就可以連續在床上待它幾天幾夜。」
得知妻子的感情沒變,加上對未來的期待,他眉開眼笑地抓起一條毛巾,吹著口哨朝浴室走去。
艾蓮心痛如絞,撲到床上,掩面低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