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哦。」景嵐于氣流變得微妙之前,就忙不迭地搖頭,他一直都是圍繞唐逸安來調查,雖然知道唐雲和朱俊濤還有一個女兒。但這種無關的人,並不在他的調查之列。不過……真的很巧呢。巧到讓人不禁苦笑。原來在很久之前,他們就已經那麼靠近過唐逸安。只是誰會想到,那個經常在一起的少女,竟然就是朱家的長女。
「唐逸安。我們去書房談吧。」
他大大方方地徑自轉頭,伸出左手,唇邊有一個天然的梨渦,揚唇時總似帶了點似笑非笑,「我是鄭家的當家,你想要見的人。」
「他認識我姐?」少年有些呆然,又警覺地注視著怔怔對視的二人。
「是啊。」景嵐微微地松了口氣,撒謊從來不需要草稿地凜然回道,「所以才會……幫你啊。」刻意揚高的音調,也是對于林寒的提醒。如果他需要一個幫唐逸安的理由,那麼恭喜他,找到了。
身後響起一串腳步聲,是唐逸安帶著景嵐去了書房。整個大廳恢復安靜。朱理尷尬地站在那里,半晌,才慌張地招喚佣人給客人倒茶。
林寒自然不會提醒她說,面前早就擺放了茶水,他知道朱理只是一時無措,就像他,也尚自懵懂。
「似乎,發生了很多事。」
餅了一會,眼楮盯著朱理旋轉茶杯的手,林寒才微揚著頭率先打破難以為情的沉寂。
「是啊。」朱理的眼楮有些不知道要看哪里,喝了幾口水後,又恢復了鎮定,「讓你看笑話了。」
沒有問多余的事,就像她早就知道自己已經知道了她家里的事,但林寒其實是很意外的,在他的計劃里,並沒有朱理。
「我听說你出國了。」
「……」林寒干笑著低下了頭。听誰說?方清?自己卻不知道他們還會有聯絡。
「是听葉珍說的。你還記得她吧。」
雖然其實不記得了,但很多記憶都是只需要稍微提醒就會再次復蘇。想起那個喜歡卷發歪梳的明艷女郎,林寒笑了笑。
「我知道。」
「雖然後來她和景嵐分手了,但是現在也嫁得很好哦。」朱理特別漆黑的眼眸仔細看,其實有點放空。也許是對于林寒的出現不知所措,所以只好不停地講一些二人都知道的事,借以填補空白。
「真的是……過得很快。」
簡單的一句話,要說出來卻是五味雜陳。雖然在事後可以笑著說時光如水,但經歷的每個分秒無不是鐫刻皮膚的時光刻痕。
「但是你還是很年輕呢。」
「真的嗎?」朱理笑笑,「我弟已經在嫌棄我嫁不出去還賴在家中呢。」
「你現在在唐氏做事?」林寒拉開話題。
「是啊。在哪里上班都一樣,與其為人賣命,為什麼不替自己家做?」她不想只為了炫耀骨氣,而刻意避嫌。畢業後一直也是在公司里,現在更是為此慶幸。如果父親真的和小安鬧翻,好歹一直待在高層的她,對于內部的執政情況,也能夠有所益助。
忍了一陣子,知道不問較好,但林寒還是心思復雜地假笑著說︰「……沒有和那個人結婚?」
「那個人?」朱理愣了一下,突然爽快地笑了起來,伸手把結辮盤繞一圈因而變短的散發撩到耳後,「你說陸俊奇?」她曖昧地笑了一下,低頭,又抬頭,感慨般地仰起臉,「我和他……不行的。」
很簡單的三個字,「不行的」,林寒听得百味交集。
當初為了那個人,她傷他很深。雖然現在回想,無所不能的時間看似讓他甚至回想不起自己當初是否真的有過痛不欲生的感覺……但是殘留下的那種對人微妙的不信任,卻無疑是因她而被加深的創口。
「他實在太傲慢了。」這樣的事,和家人也不想說,但是看到林寒,不知為什麼,就覺得說也無防,「……就像我一樣。」朱理,有一點落寞卻又狡黠地笑了。
那個人總是帶了點天真,和林寒的天真不一樣的天真。他英俊聰明,看起來脾氣也好。但是要變成最接近他的那個人以後,才會感覺到他有多高傲。他總是喜歡對她的人生指手劃腳,卻又恍然不覺他那樣很糟糕。
被他的率性吸引,又變得討厭他獨斷專行。
他對誰都照顧親切,卻認為成為他女友的自己,理應體諒理解。
對于朱理去唐氏上班的事,漫不經心地嘲笑著。那種並沒有諷刺本心的無心之舉,反而更加傷人至深。
———這個人完全都不理解我。
心里就是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就算還是搭肩去看畫展和電影,也還是喜歡他吃爆米花時小孩子一般舌忝手指的動作,會笑的眼楮和聚會時利落的舞姿讓他像永遠的Party王子。可人生不能一直在聚會上旋舞。偶爾,傾吐對于父親的不解和迷惑,就被責怪說你父親也有人生的選擇權啊。
那種完全的「我是從道理上來分析」的樣子,卻為何不覺他擺出的是局外人的嘴臉?一旦泛起這樣的感覺,心也在瞬間冷掉了。
她根本不需要一個理智得像人生交警一樣的正直男友。
就算她是錯的,也要站在她那一邊。如果她殺了人,會帶她跑到大海的那一個盡頭而不是勸她自首……只有像這樣的人,才是能給她以「戀人」之感的相手。
維持著冷淡的關系,等待著對方說分手。
她不需要一個總是甩掉男友的惡名,而陸俊奇平均主義的溫柔更像一個有負于她的公子。城市的圈子異常狹小,之後也在聚會上踫面了幾次。
心動的感覺隨著心冷的一秒就完全消失。
也許說出來會顯得她冷漠,所以即使被誰問,她也只是低頭笑笑,封口不提。開始上班,工作,忙碌,家里的事,公司的事,父親和弟弟日益因控股權和決策變得關系緊張的事……那麼多事,奇怪的是,在這種越是混雜忙碌的時刻,反而,她想起過林寒。
有時不想開車,一個人穿著黑色馬甲斜靠在公車站閑閑地等車,拿著一本書翻翻,懶得戴隱形眼鏡,就索性戴一副黑框眼鏡。有笑鬧著的小男生和小女生拿著冰激凌追跑打鬧晃過眼前,自行車輪輾著落葉泛起反光,竟讓人覺得刺眼。
路過身邊時,好像刻意變大了的笑聲,疑心是在嘲笑她是老女人。皺眉摘下眼鏡,又對著商店街的櫥窗涂了一下口紅。變得開始在意儀容,越是長大,越開始害怕變老。
急匆匆趕飛機接客戶的時候,開車路過十字路口,左邊有一排人工種植的行道樹,不久前才漆白過的長椅上並排坐著傻瓜情侶,學著電視廣告纏一條圍巾互喂肉包的樣子,令人覺得他們不夠自重。感到車里的暖風不夠暖和,縮手縮腳地抱一抱肩膀。有時睡覺醒來,竟然也維持著擁抱自己的睡姿。
樹葉掉落車窗,用擋風刷飛快掃下。沒有了小女生悲秋落葉的心情,雖然以前好像也沒有……嘲笑自己怎麼從來沒有年輕過的感覺時,恰好有誰踩著溜冰鞋劃過身畔卷起秋風。
怔怔地回頭,捂住揚起一角的短發。
變老舊的滑冰場,現在已經門庭冷落了吧。
像八音盒上的小人一樣,十指相扣轉著圈圈的少年少女,因為記憶不會再重來,就變得珍重可貴。
冬天下雪,雪花落下很薄的一層。
走上去,有刷刷的聲響,媽媽說冰稜好像誰的眼淚在月光下反光呢。
一面覺得母親還真是多愁善感啊,內心的某個地方卻像悄然綻裂了一角冰紋,被無法阻擋的冷風軟呼呼地吹灌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