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下的時候,兩個人肩並肩,手牽手。
以綺輕輕問他︰
「和那個人……分手了嗎……」
「沒有。」
「誒?」
「算不上分手。只是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有誤會?」
蘇耀輕輕的發出了好長的嘆息。幽幽道︰
「不是所有的戀愛,都是因為誤會才會分開。」
听起來好沉重。所以以綺沒敢回應。
「沒有誤會。彼此相愛。沒有人得絕癥,也沒有人失記。想要見面,大概隨時可以見面。但是還是……還是完蛋了。我逃掉了。從她的身邊。從那個世界。」他冷齒講述。黑暗里,看不到蘇耀的表情,但相牽的手掌卻那麼的冰冷。
「……」以綺沒有追問,只是握緊了他的手。因為如果沒有誤會,彼此相愛,卻不能在一起。那是多麼慘痛多麼令人不能釋懷。
長長的睫毛顫動著,狹長美好的眼型轉來,蘇耀仿佛浸透在月光中的澈透瞳孔,悄悄凝視著一臉憐惜的以綺。
「人會從沉重的愛里逃走。就像不能再承受那個要將人壓碎的感情。那種感受到自身的渺小,脆弱,無法對抗的巨烈……我已經不想要了……」
「我卻有些向往那樣的戀愛。」以綺說,「一定非常轟轟烈烈。」
蘇耀微微笑了,他已經不會再想要像那樣的轟轟烈烈。那個把過去的他連同過去的世界一同壓碎的感情,變成了不願回頭一顧的前生。說話語氣生活圈子言行習慣全都想要改變,說到底,也許渴盼著整個人生重頭來過而他是一張白紙,沒有經過任何傷害涂抹。
一度想要結束的生命……因那個好心的高個子男人而延長。
以為不會再次喜歡上誰的想法……又因身邊這敏感寂寞卻又倔強可愛的女人而動蕩。
要不要告訴以綺,關于他的故事呢。其實現在的他,已經可以面對那段過去了。又或者,他一直都是能夠面對的。不能面對的、只是他早就拋棄一切用于換取可以丟棄在記憶深海的那雙明媚眼眸……
蘇耀悄悄豎起肩膀,半長的頭發垂過臉頰,而他想要觀窺的女孩子,卻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合上眼楮睡著了,或是作出了睡著了的樣子。
——她曾非常想听他的故事。
不過現在,變得不想去听。
不僅僅因為故事里一定會有逼迫一個大好青年完全破碎的慘痛,也更因為故事里會有曾經與他轟轟烈烈的女子。
林以綺非常狡猾。
她在這月色迷人的異國夜晚,假裝、已經睡著了。
然後,在不知不覺真正睡去的夜里,做了充滿薰衣草花香的夢。
在夢里,她穿著紫色婚紗,蘇耀就站在花田的那一端。張開雙臂,對著她笑。陽光照耀著他那總是微淺的笑容。眼邊細細的笑紋,也被填染上每一縷燦亮的陽光。
北海道的花田。陽光熱烈,烈的就像夏天一樣。
林以綺知道,他和她,會在盛放的花香里。展開只屬于他們二人的愛情故事專場。
所以,才不要知道以別人為主角的過往。不管故事里的他是否曾燦爛沖動,不管女主角何等美麗堅強。
寂寞輝煌的戀愛已經湮滅在盛烈的花香中。以那份盛大為背景,她只是牽著他的手,品嘗著陽光與清風淺淡卻珍惜的愛情。
***
旅行結束。
像是丟掉了附身的東西。
喬朗覺得蘇耀開朗了許多。卻也更加容易害羞了。是因為認真的在和以綺交往的緣故嗎。娜娜在得知蘇耀竟有高學歷文憑後一度大為光火,問林以綺為什麼不幫他介紹一份適合的工作。
但是以綺想,什麼才叫適合呢。能夠讓我們、讓彼此,得以快樂生活的環境,其實就是最好的吧。
以綺的家人,特別是姐姐,非常不滿以綺與沒有正式工作的蘇耀來往。還一度吵上門來,但以綺才不管她們呢。因為她早在那個搖蕩鮮烈紫色的花田里,承諾了不會再給蘇耀帶來一點點所謂戀愛中的波折。
假如命運之神真的存在。
上一次,你對他那麼殘忍。下半生……就請多給他一點平和。
以綺在積極向上司提出去英國分部工作的申請,她想把蘇耀一起帶到那邊去。在那個嶄新的嶄新的環境里,她就可以看到終于願意把頭發剪短還來本來面貌的青年。然後、兩個人一起,續寫永不結束的真愛物語。
從零開始。
從心開始。
從由我創造的新世界開始。
任何一本小說里。她一定都不是最好的那種主人公。但在真實的人生里,狡猾的林以綺,比較易于得到幸福的結局。
就、帶著蘇小耀一起逃跑吧。
從會有其它女子的身影和記憶困擾的都市中逃離。
那是一場林以綺正在獨自醞釀的甜蜜綁架。並且總有一天,它會如約發生。
自信家們總會說︰戀人就像櫻桃那樣。縱然可以點綴蛋糕的滋味,但只是無關緊要的裝飾品。
林以綺說︰戀人就像櫻桃那樣。但新一代小女子,事事講究完美,誰又能忍受一塊沒有櫻桃的櫻桃蛋糕呢?
所以我的雙眼,這一次,將會牢牢鎖定你。
我蛋糕上的櫻桃、我人生中的美味。
(完)
番外前傳1
番外前傳•《愛情電影》
1有如惡作劇的相遇
很多年過去,何嘉芙都不能忘記那個清晨。
她站在天橋往下望,地鐵口出來的人群川流不息。乍眼望去,被清晨特有的顏色氣味所籠罩的街頭,盛放著雨後未及收起斑斕的塑料雨傘。有一小撮人站在通行道的板橋處,電車駛過,車站的人消失了一半,又很快被另一群人填補。人群里,一張面孔格外清新,細細的微雨把一切都柔焦處理。那個人身上筆挺的灰色西服也有種質料高檔的柔帖感,栗發微揚,露出一點點額角,鼻骨挺直,渾身也洋溢著有如晨雨般清新的味道。那種感覺,是即使站在遠處,一眼望去,也會在人群中絕無錯漏的看到。左手搭了件外套,右手提公文包,他混跡在那些行人中,別人都面目模糊,只有他清晰立體,然後混入行道很快湮沒人海、隱匿消失。
何嘉芙覺得心頭若有所失。
就像在百貨商場瞧到她中意的黃皮鞋,想著過會兒回來買、結果竟然就沒有了。
那只是一張陌生人的臉。
雖然長得特別俊帥。但有什麼理由念念不忘呢。何嘉芙一向不承認自己是外貌協會的,她覺得做人最重要是要像她這麼有內涵。
那只是在一個因工作壓力特別郁悶的清晨,因為看到一張提神的臉孔而產生的恍神吧。她這麼自我安慰,然後抓抓頭發,回返公司。
每年一逢畢業當口,新人便大批涌入。
老員工忙著挑人,帶人,偶爾還要受學弟委托、安排面試,忙得不可開交。
何嘉芙也正處于這種尷尬時期。
她住在上海的老媽昨天給她打電話,說鄰居妹妹的兒子在這里念電子信息,想進他們公司,讓她幫著安排。其實今年公司並不景氣,早就給人事部門下了指標,至多能招五個人。就算何嘉芙有點資歷,在部門也算獨當一面,但也不能在這種洪訊來襲的節骨眼,大張其鼓的給家鄉親友搞預留。
但說不見也不行。何嘉芙的父親過去是國軍系統下的干部,舊年月里沒跟著去台灣,留在了我們新社會。家底頗豐,人有傲骨。因政治原因等等因素,結婚很晚,年近五十才生了何氏姐妹。因自己吃了苦頭,總想讓孩子一路青雲。從小何嘉芙和姐姐都吃用比其它孩子要好,姐姐更是送去法國留學。父母對她們從來沒有太多要求,而二姐妹也頗爭氣,在同齡的同學堆里,混得有頭有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