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你一個人嗎?」我猶豫地問。
「是的。」他的聲音類似金屬合成般的冰冷,讓我的不愉快指數瞬間上升。所以當他告訴我他工作時不希望有人旁觀時,我也並沒有堅持。
事實證明,省略一件麻煩事的後果,就是有無數的麻煩事在你身後等著。
當家里又只剩我獨自一人的時候,我所想的是終于可以繼續看書了。
會這麼想,不是因為我對生活方面的見解比較差……比如浴室的裝修按照奈奈子挑剔的品味不可能在半天內裝好。怎麼說呢,我認為就是因為我的思考路線過于具備常識。有一種「不會輕異發生異常狀況」的思想深植在我的認知里。
遇到欺詐也要講究緣分——是奈奈子的名言。我們在「對現實不抱有任何不可思議的期待」這方面非常默契。這也是我們之所以能交往的一個重要理由。
奈奈子是不折不扣的無神論者。
而我,也基本沒有看過所謂的SF小說。
與其去想不太可能輕易發生的事,不如看手中的書比較現實。或許當時我就是這樣認為的。直到鋼筆噴出的墨水弄髒我的手指,我才終于推開改裝過後的浴室大門。
「……」
那是只能用呆愕形容的瞬間。
我就像打開原本空空如也的冰箱卻發現里面裝滿美鈔,不禁要懷疑自己的眼楮出現了異常狀況。
必門。
開門。
「……」
「你是什麼人?」
以上這句,並不是出自我的口中。
在門的另一邊,至少有三個,不,也許是四個。總之以我當時混亂的大腦不可能算清楚的人數正在以同樣驚愕的表情看著我。
我記得這扇門後是奈奈子家新裝修的浴室。
但伸出一半的腳,所踩踏的這個空間,無論怎麼看,都更接近于一家書店。
即使以空間轉移來解釋也不夠合理。首先,奈奈子的浴室並沒有這麼大,而這家書店卻兼營咖啡屋。從我邁過一只腳的角度看去,能看到貼上粉紅色磚牆壁紙的隔斷、搖曳著綠色植物的葉子。無論怎麼看,也是比浴室原有的空間要大上好幾倍。
我考慮了更具現實意味的可能。
比如那位裝修工其實是奈奈子結識的超級人才。利用空間法和其他我不知道的建築學名詞,巧妙地裝飾,造成肉眼的誤差,讓我誤以為這里的空間很大。而我現在所看到的這些家伙,都是奈奈子喜歡惡作劇的朋友。他們事先藏在里面,等我驚慌失措再露出嘲弄的表情告訴我事實真相。
而這個天真無邪的幻想,也被下一秒驟然揚起的尖叫無情粉碎。
「店長——」位于與我臉對臉,保持開門動作的少女,動作利落地伸出五指一把推開我,慌慌張張地探下頭,隨即便以撞鬼的表情大叫,「我們的貯藏室不見了!」
或許,對這位少女而言。我從哪里冒出並不是重點。重要的是,原本位于她那邊的「貯藏室」的消失,才是問題關鍵。
我自己都憎恨的理性在飛快地旋轉,並且得出超現實卻最符合眼前情景的答案。
盡避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也不知道這是怎麼辦到的。但我女朋友家的浴室,與暫時假定位于城市的某家書店的貯藏室,都消失了。並且,這兩個消失的空間奇妙地連接了。
小時候,我曾幻想擁有卡通片里的任意門。只要推開它,就可以直通任何一個我想到達的地點。
這是背著笨重的書包,常常要在清晨五點半起床去擠地下鐵的小學生長久以來的美好幻想。
但如果這扇門,只能通往某個固定場所,並且還要以我生命中其他一些更為必須的東西,比如浴室來交換,那就不是我所樂見的情形了。
電視機壞了的時候,總有人采取先關上,再打開的方法。他們抱持著說不定再開一次就會好了的充滿樂觀的想法。我現在就很想把門關上,退回起居室大睡一覺,然後把這當成一場荒誕的夢講給奈奈子听。
但當受害者變成復數的情況,這種樂觀的行為就將遭遇不可抗力因素的阻擋。
有人在我試圖把門關上時從另一側拉住了門的把手。
如果我是個擁有閑情逸致的人,我一定會繞過去,從他們那邊看一看這扇門的構造。畢竟同一扇門上擁有兩個把手並且兩邊都是正面的情形,基本上也屬于絕無僅有。
與我像角力一樣分別把門拽向各自方向的人,並不是一開始失聲尖叫的美少女。在望向他的一瞬間,我有種是否進入《整人大爆笑節目組》或者什麼拍攝現場的懷疑。
他的相貌不能用眉清目秀或者端正漂亮來形容。世界上有種人,他們的五官分開看毫無特色,但組合在一起,配合穿著風格,就有了會讓年輕女孩子想要贊嘆的瀟灑。
這個男人無疑就是此中典範。
染成金黃色的頭發垂到肩膀,眼楮不大嘴唇卻很薄,瘦得可以透過低V字領的衣服看到胸前的排骨。但是身高卻超出了日本人的平均水準。
擁有形如模特身材的男子正低頭俯視著我,握住門柄的左手中指戴著無比碩大的銀色戒指。
對那種戴項鏈戒指耳環打扮得吊兒郎當的男人我從來沒有好感。如果是在特定場合比如視覺系搖賓樂隊的表演場看到還沒什麼,但出現在一家書店,就未免不倫不類……
「你是誰?」
男人以不禮貌的非敬語形式展開問詢並打斷我的思路。
「我沒必要在我自己家里回答這種對于非法入侵者才會使用的提問吧?」我當然不怎麼高興地展開了反擊。
男子飄忽的目光透過我的肩膀,向我身後奈奈子家的起居室望去。
在他皺起細長眉梢的同時,穿著服務生制服的女孩子頂著泫然欲泣的臉孔無措地解釋︰「這次不是美美亞的錯……美美亞一打開貯藏室,就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她像做錯事怕被懲罰的孩子似的捂住了臉,讓我這個不該位于這里的「非法禁物」,差點月兌口說出「抱歉是我不好」。
至于說是誰的責任……
我倒想知道有誰能「故意」把貯藏室變成某人的公寓。不過在我尚不清楚的某處,應該存在著這樣的某人吧,不然誰來解釋我們現在的狀況?
第一章有關我女朋友家的浴室(2)
一個小時後。
我與憑空多出來的鄰居進行了一場冗長會議,並且對他們的情況有了大致了解。
若草書屋是這家書店的名字。
而他們的地理位置據說位于六木本。這點我通過那扇不可思議的門,到了他們那邊並且打開書店的拉門在外面走了一圈驗證過了。還好,至少不是異世界。
但不管書店老板長得多像藝人,這里也確實並非在拍攝整人單元的電視節目。相應的,也就成了更讓我束手無策的現實。
在我勘探書店地形的同時,店長也一邊眺望著奈奈子家陽台上的風景一邊謹慎小心地翻看我的學生手冊。
隨後他請我過去談談。
事先說過,那是一家兼有咖啡屋性質的書店,也可以說是兼營書店的咖啡屋,反正比奈奈子家的起居室更適合作為談話場合。
惹人憐愛的女服務生抱著暗綠色的盤子眨著黑黝黝的眸子望著我。幾個看起來像普通女上班族的客人則站在漆色書架前悄無聲息地翻著書頁。身穿黑色馬甲白色襯衫戴單邊眼鏡怎麼看都更像酒保的小扮代替店長站在收銀機後。而一切都無比正常的環境里,只有我與店長坐在隱秘的角落,開始進行非正常到令人氣餒的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