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作要正式忙碌起來前,我手邊暫時得到了一周假期。志村要回老家掃墓,我告訴櫻子會陪志村一起回去。
我真是非常惡劣吧。
因為竟然做了好像變態一樣的事。
我說了謊言,用這一周的時間,偷偷跟蹤櫻子。
我很想證明自己的卑鄙與思想的污穢。
想要盡快證明自己有多麼可恥。
然後……就可以放心地去相信這段握在手中的愛情。
我借了志村的車子,靜靜地開在櫻子的身後。車的前面放著漢堡和可樂,我像個私家偵探一樣埋伏在櫻子租住的公寓門口。
一邊嘲笑著自己的可笑,可恥,一邊卻無法控制自己不這樣做。
因為想法有時會比行為更可悲。
我也不知道這樣做的目的,究竟想要證明自己,還是否定自己。
但……答案,超乎我預想更快的,出現了。
窗簾上晃動著瘦長的人影,是那個人,在照顧我送給櫻子的盆栽。距離的因素,我無法看清那人的臉。但是個年輕男子,是確切無疑的事。
手腳冰冷的我,因為說不出是憤怒還是悲傷的情愫,無法察覺時間與溫度地慢慢變化。
四周都漆黑一片的時候,有人慢慢從公寓里走了出來。
瘦瘦的,高高的,從遠處看,臉孔很小,而腿很長,比例很好。
漸漸……走近了。
快要走過我的汽車了。
車燈瞬間亮起來,無情地晃過去,我看清了下意識抬手擋光的青年的臉。
蓬蓬的頭發,好像某種粗毛線。一綹、一綹地搭覆在額頭上。黑而黝深的眼眸因為燈光的緣故眯成狹長的細線。挺直的鼻子,優美的唇形。簡單的學生裝束。
時間仿佛倒轉了。
那一秒,我好像重新回到了高中時代。
回到了那一天。與晴美一起站在咖啡店,目睹到令我的純情破碎一地的瞬間。
誰能告訴我,為什麼我會在這里,看到安信良屋?
第7章(1)
那時腦內浮現的只有「可恥」二字。
我成為了情緒的俘虜。
本來應該有其他的做法,但是我沖動地搖下了車窗,迎接我的,是良屋望過來的帶著驚愕的視線,隨後,動搖著轉變成為喜悅的笑顏。
「小雅?」
冷冽的夜色里,我听到了久違的聲音。
忽然覺得很悲傷。憤怒什麼的,想要發泄的情緒變得無法宣之于口。
良屋他,仿佛很高興看著我。
面對那個單純對于久別重逢的故人所展現的微笑,我實在說不出任何質問的話來。
「你怎麼會在這里?」
——這是,我想要問的問題啊。
「好久不見了呢。」
——不要隨便說這種普通的開場白。
「我一直很擔心小雅啊。」
良屋他,微笑著,站在我的對面。
那天晚上的後半夜,我們一起去喝了酒。相對于沉默的我,一直都是良屋在興奮地訴說。
良屋……像小時候說過的,考上了東京的美術大學。正在這邊上課。原來他一直和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只是我一廂情願地認定他還在老家。
「太好了,竟然能和小雅這樣踫面。真是太巧了。」
良屋微笑的臉,與剛走過我車邊時略帶寂寞的樣子不同,仿佛認真地快樂著。
可我實在無法裝出更高興的樣子。
抱歉……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有沒有人能回答我的疑問。
苦悶的我,只好不停喝酒。
「打電話把晴美也叫出來吧。」良屋說著,從懷里掏出了手機。
我吃驚地看著他。
「小雅不想見到晴美嗎?你也一定很想她吧。」
「晴美?」我困惑地蹙眉眯眼,已經在記憶里模糊了的名字,因為良屋的緣故,漸漸變得清晰。
散發著桐油香氣的樂器行里,常常與我並肩站立認真地擦著貨架的清秀少女……
「晴美……也在東京嗎?」對了。記憶恢復了。想起來了……是晴美先來東京念書的。
「你不知道?」良屋很吃驚似的。
「晴美現在是我學姐。我們念同一所大學。」
「原來如此……」我只好苦澀地說著。
「叫她來吧,像開老家同學會一樣,很有趣啊。」
良屋還是像以前一樣心無城府,找不到阻止的理由,我只好呆呆地看著他撥通電話。
「你和晴美究竟怎麼回事?」在等待的時間里,他略帶好奇地問我,「後來……分開了嗎?但是晴美她,似乎還是很喜歡你的樣子呢。」
「為什麼這麼說?」
我幾乎厭惡這個話題了。我和晴美根本就不是那樣子!是你誤會了,從一開始就誤會了!但現在也沒法解釋了。
「在學校踫到晴美時,她很高興呢。還以為你和我一起考了相同的學校呢。知道你不在……露出了很失望的樣子,還向我問過你的事。不過因為我確實不知道,也沒有辦法回答。」
良屋和過去一樣,說著因為純粹而格外令人受傷的話。
雖然知道他沒有刺激我的意思,但是對于自己不告而別這件事一直心懷愧意的我來說,這種全無責備的話語反而是更令人難受的刑罰。
也沒有問過我的想法,擅自把晴美叫來。自以為是好意的安排,強加于人的感情……老實說,這樣的良屋,竟然讓我苦笑到了要產生懷念的地步。
來到東京以後,認識的都是樂隊相關的人。
大家全是冷漠的性格,彼此絕不會相互束縛。
能這樣不顧禮節,任性行事的人,大概除了從小一起長大的人之外,應該不會再有了。
突然深深地懊惱起來。
對于跟蹤櫻子的事,這是命運給我的懲罰吧。
如果在其他場合,踫到良屋,我一定會很高興。
但是為什麼……卻讓我與他,在那樣的地點重逢呢?
我感到無比驚訝……對于良屋竟然一直和櫻子保持聯絡這件事。
仔細想想,一切不過是我的自以為是罷了。
那個時候,理所當然地認定,良屋一定會和櫻子分手。因為看到了櫻子有其他的情人不是嗎?以我的性格,一定會去質問,然後分手了斷。
但這果然是在以己度人。
誰能想到……他們依舊是戀人呢?
結果……我才是第三者嗎?
啤酒在口內漾起苦澀的泡沫。
雖然良屋好像一直拍著我的背,笑著說不要喝那麼多,但我還是在晴美來到之前,就先醉倒了。
人生有兩件事,一生都在重復。即使厭煩也無法避免。
——會醉和會醒。
——戀愛或失戀。
人們總會沉迷什麼,但不管這個沉迷的期限怎樣漫長,終有一天又會覺醒。
習慣了宿醉,已經不會覺得頭痛的我,在睜開眼楮之前,想著這種接近哲學的事情。
鼻子聞到松木的香氣,還有隱隱的醬湯的香味。
睜開眼,看到印有藍色小花的白底窗簾,陽光正穿透而來,溫暖地落在我的臉上。
一瞬間,覺得自己像做了個長夢。醒過來會發現自己其實還在老家。用手撐著身體慢慢坐起,在飄蕩的意識重歸元神的瞬間確定,自己是身處在陌生的場所。但卻奇異地並不感到拘謹和別扭。
轉過頭,從我身處的狹小客廳望過去,看到開放式的沒有門的小廚房。系著粉色圍裙的女孩兒背對著我。身影縴細,光腳穿著拖鞋,細而清爽的直發黝黑光亮垂到肩膀,稍微晃一晃,露出粉白色的耳廓與頸項。
「晴美?」
大腦還有點遲鈍,在思想程式啟動之前,嘴里已經不知所以地發出了令自己都錯愕的音節。
「呃?」
像被嚇到了,馬上轉過身來,手里還握著攪拌醬湯的長柄勺子。瘦瘦的小臉上,有著緊繃而呆怔的表情。
丙然是晴美。
「醒了嗎?雅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