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我隔著桌子探過身體,握住了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指,不甘心地問︰「為什麼總是這樣看待我?」
「但是天天在一起的話,彼此的缺點可是會表露無遺的哦。」她無辜地瞪大眼楮,「會看到我沒有化妝的臉,也會看到我為了挑衣服而手忙腳亂的樣子。」
「那又怎麼樣?」
「不想讓你看到那樣的我呢。」
「早晚會看到的。」
「就是不想被你看到。」
在意外的地方,她的固執滲入了我不熟悉的孩子氣。看到她這個別扭卻有趣的模樣,我忍不住笑了,也就無法再繼續堅持。
其實,之所以會猶豫,是因為我也有不想被櫻子看到的地方吧。
穿著漂亮的深色外套,搭配偏肥一點FUNK風格的紅格褲子,半長的頭發向後拂去,有時還架著一副墨鏡——我,並不全是這麼有型有款的樣子。也有早上起來蓬頭垢面沒刮胡子的模樣,也有因為工作熬夜疲憊邋遢的一面。內心有種恐懼,總覺得櫻子對我的喜愛,大概包含著某些條件。
所以,一面害怕著,一面又希望兩個人都能彼此跨越這一步。也許,只要跨出了這步,看到真實的對方,而能夠繼續在一起,我們就會變得比以往更親密,擁有真正的戀人的味道吧。
但是,也正因為自己同樣在擔憂,就變得能夠理解櫻子的想法。
「不勉強也沒關系。一點點慢慢來吧。」
我鼓勵著她,也是鼓勵著自己,想把自己變得更加坦率。
「我是真的喜歡櫻子。所以,想要更多地了解你。請把脆弱的,不好的一面也表現給我看。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想要當一個能讓櫻子信賴的男人。」
「……」
櫻子吃驚地看著我,手足無措地別開了頭,愉悅與窘迫同時交織出現在眼底,「竟然能听到你這麼說,真意外呢,雅也。」
習慣地叫了我的名字之後,像找回了屬于自己的頻率,櫻子望著我,微微地笑了。
我和櫻子的戀情,像一場戰役。
每當她流露不安的瞬間,就是我的勝利。
雖然快樂著,卻也是煎熬著。戀愛中的二人,說話卻總要小心翼翼。我像個跌入愛情電影的主角,在每天約會結束的岔路口,上演著依依離別的愛情戲。
把手插入衣袋,看著櫻子,不舍地轉身,就那樣看著對方一點點往後退去。
說著告別的話,卻誰也不先轉過身。
就像競爭一樣,都搶著在對方的面前表演自己的魅力與才華!希望對方能為自己意亂情迷。
一旦對方太過鎮定,就變成自己惶惑不甘。
巧妙地、狡猾地隱藏著自己不美好的方面,大概……因為看到的全是對方希望被看到的,而隱隱產生了出于自卑的對比。
不想被模清全部底牌,卻希望得知對方的一切。
就像為了證明自己持有有利的王牌,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暗暗地觀察對手,想要看到她為自己焦慮。
像在較量一樣的戀愛,因為焦躁而有想要放棄的時候,卻又反復被對方表現出的魅力一再折服。
彈吉他給櫻子听,是真的想要給她听,還是為了炫耀給她看我有這樣的才能呢?
櫻子無懈可擊的美麗,對于音樂無比正確的欣賞能力,以及宛如貼著高檔標簽的言行舉止,是不是也嵌入著為了吸引我,而故意添加的成分呢?
但是不可否認,無法否認。
若要懊惱地承認︰那就是,我和櫻子是天生一對。
我們都是彼此最熟悉也最陌生的那個人。
我們全都明白要表現得怎樣恰到好處,要表現出自己的哪種魅力,哪個層面,哪個模樣,才能讓對方為自己深深著迷。
就像完全了解對方喜好那樣不停地表演著自己。
若這是虛假的戀情,為何我們能表演得那般滿足對方的心意?
若這是真實的愛情,為什麼我們不能更進一步,成為接納對方全部有如親人一般的LOVER。
但是戀愛畢竟只是人生的一小部分。
所以,雖然有著這樣那樣的困惑,時間還是不能停止地向前推移。
我和志村,被作為經紀人的椿完美地推銷了出去。
然而志村很沮喪,他時常掛在嘴邊的親密戀人,在這個該為他的成功慶祝的時候,偏偏與他分手了。
「為什麼會這樣?」
不解的他跑來我家,蜷坐在沙發上不停地喝酒。
「我一直在想,什麼時候和她結婚都可以!已經是這種關系了啊!看到她露出一個表情,我都可以推測出她發生了什麼事情!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戀愛了!我沒有第二個青梅竹馬!」
志村的傷心,在于他不了解,為什麼他以為不可能被割舍的深厚情誼,對方卻能輕易舍棄。
不過在我看來……對方並不是輕易舍棄的,而是經歷了志村根本沒有注意到的長久掙扎。
「她從一開始,就反對你來東京了。」
「但是、但是……她並沒有阻止我啊!」
「阻止你也沒用。她非常了解你啊。」
正因為是青梅竹馬,所以那女孩了解志村的一切。也包括志村的未來……我嘆了口氣,仰頭望向天花板。
「有一天,說不定你會成為一個受人歡迎的大偶像。那個時候,你要她怎麼辦?」
志村的戀人只是平凡的女孩子,雖然志村一如既往地喜歡著這樣的她。但是站在對方的立場,卻無法忍受與戀人漸漸拉開的距離吧。
「我搞不懂。我喜歡她還不行嗎?什麼叫做已經不一樣了?我明明和以前是一樣的……」志村哭了。把頭埋入雙膝,伏在自己的手肘里。
這樣的問題就算他問了,我也沒法給出回答。人的心實在太微妙,所謂的平衡是那麼難以掌控的事情。
在我看來,志村和以前之所以能夠一樣的理由,其實要歸功于他那位叫做小芹的女友。在志村身邊一直有這個從小在一起的女朋友支持著他,所以他才會保留著從小到大未曾改變的部分。
因為他的身邊,有著固定沒有改變的那一個人啊。
而證據就是……這個人一旦失去,志村就立刻變得有時連我都覺得他陌生起來……
在我家哭泣那夜過後,志村不再像以往那般情緒外露了。除了自幼的這位戀人,他對其他女性的殷勤一律熟視無睹。以前還會對靠近的女性害羞兼開朗地微笑,現在則變得徹底無感起來。
他像個敏感受傷的大孩子,倔強地豎立起了所有鋒芒。
而我,只好把態度變得柔軟,去彌補他的故意造成的缺失。
經紀人說我變得成熟了。
不需要他叮囑我,照顧志村,也屬于我工作的一部分。而且……志村他,常常讓我想起良屋。
雖然良屋從不曾如此任性,也不曾給我添過任何麻煩。
但是那種偶爾天真的眼神,卻是相似的呢。
堡作從忙碌到漸漸適應,戀人雖然忽遠忽近,但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交往,一切都在東京漸漸上了軌道的同時,我又開始懷念起少年時代的友人。
沒辦法,我們身邊的每個人,都有其固定的位置。
誰也無法取代誰的位置。
重要的朋友,唯一的戀人,若是放入心底,便同樣難以抹去。因為人類是感性的動物。
「我在家鄉有個朋友……」在排練室里,我和志村談起了良屋,「好久沒有聯絡了。雖然現在很想和他說話,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一樣的。」志村悶悶地抱著吉他,「和樂隊的那幫人,不是一直也沒有再聯絡嗎?到底該先說些什麼呢?」
「是啊。走的時候太匆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