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見面了呢。雅也。」
尾音放軟的節奏,是屬于櫻子溫和時的節拍。一字一句都凝練而有余韻的甜美,是她一直以來吸引著我的所在。
看似端秀嫻雅的微笑以及我所知道的,與這個外表不符的惡女的內在,就像包裹著蜜糖的毒藥。我卻缺乏抗拒的力量。
無措的我,只能軟弱地回應。
「那之後……你還好嗎?」
原本以為這只是寒暄用語,但是出口的聲音嵌入的感情,卻讓我大吃一驚地發覺,自己竟然是在認真地掛念櫻子。
寒涼的風里,櫻子雪白的面孔,因為我的話語漾起帶有溫度的笑容。
大概是察覺出了我與她之間洶涌的曖昧涌動。櫻子的朋友偷偷以手拍打櫻子的後腰,笑嘻嘻地說老友重逢一定有話要講,就不打擾要先行告退了。
對于這樣的變化,我感到難言的窘迫。
只和櫻子單獨面對面,許多記憶就不可抵擋地在腦內浮現。
「別站在這里。」櫻子大方地招呼,「一起去吃點什麼吧。」
她還是老樣子啊,不管何時都能夠游刃有余。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只沉默地踩著櫻子邁出的步影。
略帶寒意的干冷空氣使手掌、皮膚、頭發都產生靜電摩擦,只要稍微靠近一點,櫻子散落在肩膀的頭發就會滋滋滋地響著粘在我的夾克上面。
「抱歉。」我笨拙地幫忙拂開她的頭發。她卻笑著看我,把手捏上我的衣領。
「還是穿得這麼少。不怕感冒嗎?」
和櫻子交往的時候,我常常只穿著單衣,即使在冬天,也只多加一件外套。也不是故意要耍帥,只是天生就討厭笨重繁碎的壓迫感。
「只是想要隨便出來逛一下的。」我局促地說著,像為了隱藏什麼一般,把手揣入口袋。
「雅也來東京念書嗎?」
櫻子好像忘記了上次見面時的爭執一樣,舉止溫和地和我說話。鳳眼一笑就成了半個月芽,含著某種寵溺包容的意味,笑盈盈地側頭看著我。
「我和朋友在這邊搞Band。」不習慣處理兩個人的距離,我只能生硬地回答。
「真是很像你會做的事呢。」櫻子了然似的笑了,順手撥了一下披在肩上的頭發。
我的心跳,也隨那個嫻熟的舉動猛地跳快了一拍。
「呀,這里有關東煮的攤子呢。」
沒有發現我的局促,櫻子像小孩子似的忽然雀躍地叫出聲。指著前方的路邊攤,另一手自然地拉扯我的衣袖。
「吶,就去那邊坐吧。雅也。」
每次說完什麼,都很慎重又甜蜜地叫一聲我的名字,是櫻子的習慣。在我們還交往的時候,我最喜歡的屬于兩個人暗號般的語言。
天空不斷落下手掌大小的葉片。
很快被覆蓋的地面明顯鋪蓋著屬于秋日的地毯。
用手分開竹筷子,然後遞給我,櫻子做著從以前開始就一直對我做的事。完全是下意識自然的小動作,她自己也沒有察覺地在那之後開心地吃起面來。
認識她的時候,我還是個孩子。
所以,像理所當然一樣,約會什麼的,總是櫻子拉著我的手,吃飯的話,櫻子會先把餐牌遞給我讓我選。看到我吃得滿嘴都是的時候,會自然地遞來紙巾。
這些在以前,我全都沒有注意過。
現在……因為我已經長大了。因為不會再有誰在交往中這樣自然地照顧我,所以被她這樣下意識的小動作感動,忽然竟產生了近似于抱歉的心情。
「吶……」吃了口不知滋味的面,我囁嚅著說︰「上次,我太過分了。」
「那麼久以前的事,忘掉吧。」櫻子痛快地用一句話,把過去劃上了句點,也堵住了所有關于「過去」的疑惑與問題。
其實,我有不少事想要問,有很多話想要對她說。但是靜靜地看著櫻子小口吃面的側顏,竟然變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了。只能這樣一直凝視著她看。
這里是東京。
在這里我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沒有過去。
太多的自由並不是無拘無束。不會被誰放在心頭的想法讓我變得越發沉默寡言。
在這種狀況下,竟然遇到了櫻子。
那個夜晚,把水潑在她的臉上,拽著她的手臂步出PUB時掌中的溫度,與最後刺耳的話語,都還在眼前,卻又像電影鏡頭一樣不真實地搖動著。
取而代之的……是這一刻自櫻子發上傳來的清淡好聞的幽香。
「你現在,在東京工作嗎?」
這樣問,究竟想要得到些什麼呢?我不知道,但還是憑借本能地這樣問了。
「是啊。已經來了有一段時間了。」她笑著掏出紙巾,擦拭唇邊的油漬。
「那應該和我來的時間差不多了?也有兩年了吧,竟然一直不知道呢。」
「傻瓜,這樣踫面才是奇跡吧。」
是啊。在擁有上千萬人口的東京,這樣偶然相逢簡直可以說是奇遇了。
「你還是老樣子。瞧,吃得哪里都是。」她笑著伸過握著紙巾的手,自然地擦拭我的嘴邊。
染有櫻子溫度與香氣的紙巾踫到我嘴唇的同時,我沖動地握住了她的手臂,側頭,KIXH1上去。
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也……不知道。
她的香味那麼好聞。
她的溫度讓人不想放棄。
就像在寂寞與寒冷的冰水中快要溺斃的人會抓住啊木。
也許……只是出于本能,我不想放開櫻子。
像做了壞事一樣,懷著復雜的心情,悄悄推開門。細微的動作,還是立刻傳來了回應的聲響。
「啊……還沒睡?」
訕訕地看過去,志村正盤腿坐在沙發,看到我,立刻舉起手,「不好意思。」一臉認真地道歉,「害你在外面待了這麼久,很冷吧。」
「沒有的事。」我搖搖頭,「路上遇到朋友。聊了一陣子。」
「這樣啊。」他懷疑地看著我,又抓了抓頭發,「荻……」目光有點飄浮不定的樣子,好像想找我商量什麼。
「怎麼了?有事就直說啊。」
「那個,我在考慮搬出去的事……」
丙然是這樣。我點點頭,這很正常。志村有固定的女朋友,想要一起住是人之常情。何況這個房子的條件本就不好。「總像現在這樣,太打擾荻了。明明是兩個人一起租的房子,卻總要顧忌我的時間。這對荻太不公平了。」志村像抱歉一樣地嘟囔著。
我的心立刻軟了下來,如果是因為這樣的理由而搬出去反而沒必要。但身為伙伴,這種話又實在說不出口。
「不用急啊。找到合適的房子再說也不遲。」
最後,只能這麼說了。
「那個……荻一個人不會寂寞嗎?」志村突然問了奇怪的話。
「呃?」拿起毛巾準備去洗澡的我,一下子愣住了。
「啊,是……我隨便亂說的啦。」志村立刻困窘著低下了頭,喊著好困好困地走向他的房間。
第5章(2)
真是奇怪呢。
明明是在擔心我嘛。
為什麼人類不能把彼此的善意直截了當地表現出來呢?不過換過來的話,我也說不出口就是了。
笑了笑,心里覺得很溫暖。
外面下起了雨,秋天的夜原本是很冷的吧。
雖然所處的地點並沒有改變,我卻覺得手和腳並不是因為洗澡水的緣故,漸漸暖和起來。
也許,人生還是可以抱著某種期待的吧。
用手擦亮被水汽氤濕的鏡子,照出那張稍帶迷茫表情的青年的臉。
我像第一次看到自己那樣,認真注視著鏡中的他。
幸福人生的定義是︰有工作、有希望、有人愛。
我也該是時候停止自怨自哀了吧。
把手指停留在嘴唇的位置,任由笑意慢慢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