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倒是很有自信……」
「呵呵……」輕輕一笑,阿保親王瀟灑地欠身,隨手折側的松枝,向橘逸勢一指,「反叛者就是反叛者……你曾祖是,你祖父是,如果這一代橘家有人會反,那便一定是你!你的眼楮和你祖父真是一模一樣。」吹了聲口哨,他朝他眨眨眼,「那便是你最令我欣賞的一點啊。橘逸勢,你是個抓不住的人……不管用多少黃金珠寶名利權勢都不能收買你的心,但你還是會反,因為你天生反骨。你說這樣一個人,我怎麼可能放過?」
手抓緊衣擺,橘逸勢的眼里下著霜雪,但終究沒有說什麼,只是冷冷地凝望著那抹夜色般的人影直至消失。
「大人,我討厭這個人!」清光臉色極為難看地從房間里走出來。可惡!竟然折他的松樹!
「拋卻個人好惡不談,那倒是個很有本事的男人呢,」橘逸勢喃喃自語,接著掃了清光一眼,「等你比人家強的時候,再去明目張膽地討厭人家也不遲。」
「大人!你明明也討厭他的嘛!哼,我才不相信你會和他聯手呢。」
「那可說不準啊……」橘逸勢神色憮然地望著被更濃的夜色渲染得如墨深沉的池塘,那里,是不是禁錮著一個真實的他……而動蕩的水波除了月亮外便什麼也映照不出,在這如此深沉的暗夜時分。
嘮嘮叨叨地收拾茶杯的清光還在身後小聲地發泄不滿︰「為什麼今上也好,阿保親王也好,都要給大人添麻煩呢?如果他們是陰謀家難道不懂得要更加小心翼翼的嗎?」
「那大概是因為凡舉能被稱作是梟雄的人物,都具備一定的氣度和膽量的緣故吧。」橘逸勢淡淡一笑,「何況他們都並沒有看走眼啊……」
之所以會讓城府深沉的人坦率相對,就只有一個理由,自己和他們是同類。
風起,掠過水面,眼波也隨之動蕩。他想︰可以的話……他也許並不想成為那些人的同類……然而,到底,他可以去哪里呢?哪里才是屬于他的世界……
不期然地,一雙眼楮撞上他的心頭。單薄慧黠、充滿挑釁、光耀凜冽。似笑非笑的眼楮……
「大人!去睡啦!不要站在夜晚的池塘邊。不吉利!」清光伸手拉他。
「是啊……」他恍然清醒,搖頭苦笑,「我在想什麼啊。」
一定是夜晚的池塘誘惑了他的心神吧,不然,他為何竟會以為,在那個名為智子的少女,大大的眼眸中,隱藏著某種他所渴望的東西……
這豈非太可笑了嗎?他根本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卻直覺認定,他所尋求的事物正埋藏在一位少女的眼眸里。
用力地甩頭,他想將這個荒謬的想法從腦海中拔除。這個夜晚終將過去,而他也一定能漸漸忘記那個名為智子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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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好慢哦!」步出內殿,就看到清光一臉抱怨地迎上來。
「早說讓你不要跟著來,你又不肯听。」橘逸勢瞥他一眼,惡意地補充,「如何?曬太陽曬得很舒服吧。」
「什麼嘛!哪有一個人入宮來的道理?」清光不無哀怨地想︰這可是大人初次擔任官職呢。怎麼能失了面子,讓人看輕?
「對了,恆貞親王怎麼樣?不是刁蠻的學生吧。有沒有欺侮你?」想到皇室子弟固有的劣根性,清光不由得大為緊張。
「唉……我倒真希望他能刁蠻呢。」橘逸勢怏怏不快。雖說善良淳樸是優秀的品質,但身為第二順序的皇位繼承人,這個樣子就很值得憂慮了。
「本來還在想,恆貞親王會不會就是吉祥,結果是我想太多,他簡直像個土陶女圭女圭般乖巧柔順……」
「哦,大人你好像很喜歡恆貞親王的樣子耶!」
「清光,你那個耳朵八成是水餃,我是在稱贊他嗎?」
「表面上雖然不是,但你心里還是很喜歡他吧。哈哈。」他看得出來!不管怎麼說,讓大人和討厭的人朝夕相處就麻煩了,既然是可愛的孩子,就完全沒問題。清光一臉樂觀地想著。
「偶爾我真希望能和你換一下腦袋。」瞟了他一眼,橘逸勢喃喃自語。
「哦?您也覺得我是個觀察力很敏銳的人嗎?」
「不,我只是想知道笨蛋眼中的世界和我眼中的世界究竟有什麼不同?」
兩個人邊走邊說,宮內景物清幽,正值仲春,嘉木繁盛,習習涼風里,夾雜著陣陣花香,拂面而過很是舒爽。宮內的侍女們成群結集站在簾子後面,透過縫隙張望春色,偶爾掠過一只飛鳥都能引得她們大驚小敝一番。橘逸勢和清光兩個美男子自然也成了她們點評的對象,當事人雖不甚在意,但不時也听到了身後傳來年輕女子的低聲調笑。
「大人,有人在看我們呢……」
「自古深宮多寂寥,你那麼大的個子,讓她們看兩眼又不會變矮。當做不知道就好了。」
「不是那種普通的目光啦!」清光不自地模模脖子,感覺很奇怪的!
「哦,這就是所謂五感遲鈍的人,第六感就會相應發達的道理嗎?」橘逸勢雖然淺笑著挖苦清光,但還是順著他的視線;回眸一看。宮里潛伏的魑魅魍魎一向不少,多加點注意總是好事。
簾內人影參差。而橘逸勢回眸一顧的瞬息,仿佛乘借了驟起的風勢。櫻花像雪飄灑下來,簾子被風掀起了一角,里面的人同時驚呼著向後退上。剎那,有一位未曾動搖立于原地的少女,肅然美麗的姿態,映入橘逸勢的眼中。
少女有一雙仿若琉璃的大眼。
曾幾何時,有過這樣的對視?不是隔著如雪的櫻花,而在一場淅瀝的春雨中……邂逅的染血少年,絕望的寂寞的眼……
風止,簾子歸于原位,少女無聲無息地退去。隱約听到有侍女稱她為椿公主……
橘逸勢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清光也難得沒有多嘴打擾。此時,有人繞過淑景殿,一派風流瀟灑的模樣走了過來。正是六衛府的衛門佐。這個人一貫輕浮,看到橘逸勢站在這兒出神,便上前不甚正經地開他玩笑。
「嘿嘿,橘大人有我朝第一才女的愛慕還不知足嗎?怎麼?站在這兒發呆,莫非是看到了中意的美人?」
「哪里,」橘逸勢垂眸一笑,「倒像是看到了些不得了的東西。」
「咦?橘大人還有陰陽眼嗎?」衛門佐饒有興趣地湊上前,「說來听听,衛門府最近更要小心狐精鬼怪。」
「咦?」橘逸勢心念一轉,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道,「衛門府都是英勇之士,也會害怕鬼狐之說嗎?」
「不是,是因為齋宮提前入禁中,衛門府有點手忙腳亂,怕護衛不周呢。」唉,大好春光,他卻只能忙于公務,將幾個情人全都得罪了。
「齋宮…」橘逸勢狹長的眼閃過一抹冷光,望了望適才少女站立的地方,隨便聊天般地問道,「這次的齋宮是哪家的公主啊?」
「你不知道嗎?是阿保親王的愛女,椿公主。」衛門佐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你的心里恐怕都只裝著智子公主吧。呵呵,踏歌會上的事可是流傳很廣哦。」
「阿保親王嗎?」對衛門佐的後半句調笑不予理睬,橘逸勢垂下眼簾,淡淡一笑。果然這其中有內幕啊……
待到衛門佐離開,清光才小聲開口︰「大人,剛才那位椿公主就是衛門佐說的齋宮嗎?可是那張臉明明是我們遇到過的那個少年嘛……」
「的確有趣。」橘逸勢雙手環肩,壞壞地一笑,「齋宮應該是女孩子,而我們救的吉祥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