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沒有忘記過的,那個有著夜色一樣的長發,宛如被夜晚輕輕擁抱的青年,曾經伸出手指觸踫過它的花瓣。
細細的白花,楚楚的動人。
「大王,那花有毒,不可以踫哦。」侍從在他的身後如此提醒。
「危險嗎……」細長的眼彎了起來,便如天邊微紅的月。手指伸來的瞬間,它以為將會被連根拔起了,混沌的意識來不及感受恐懼,冰涼的觸覺卻先行烙印。
男子俯身,流水般的發披灑滿身,給了這株奇毒的植物一個充滿戲謔的吻。狹長的眼漾動著夜晚的光,男子輕輕地笑著,「但是卻是這樣美麗呢……」
是不是因為那個夜晚,那名男子的手指,那名男子的笑容,還有他曾經贊許它是美麗的。在長久的歲月過後,擁有靈性的魔界植物變幻成形的瞬間,選擇性別的時候,它選擇成為一個與之相對的女子?
每當被月光照拂滿身,花妖都會想起在意識初初形成的剎那,烙印般地留在記憶中的臉孔。在何時,在哪里,會不會與他再次相遇?魔界之疆如此廣闊重疊,連名字也不曾知道的男子,卻為何無法忘記……
然後,那一日。白色的紗飄飄蕩蕩,一瞬間還以為看到了天之生物的羽翼,包裹在紗中只露出一雙光眸的強大妖魔手持魔杖降臨山谷,「這里的年歲約五百年左右的少女,其中之一,將為吾王之妻。」
那是魔王身畔的預言者——魈!
當由魔杖射出的淡紫之光籠向她的頭頂時,她也產生了一種奇妙而朦朧的預感。沒有不安,沒有恐懼,只是期待著,好像冥冥之中,相信著一種不知被何人寫下的命運。
魈牽著她的手,邁過層層階梯。當坐在寶座之上的黑暗的帝王,清澈瑩紫的眼眸鎖定她的一剎,滿滿的歡樂便在胸腔鼓脹而起。
沒錯!那晚的男子就是魔界之王呢!
強悍而美麗的男子,狂放肆意的眼神,唇邊的微笑卻為何是那樣的、那樣的溫柔……
從久遠以前,到久遠以後,讓她的心都無法對抗的或許就是那不經意間的一次邂逅,那不經意間的一種溫柔……
趴在池邊,握住他跌落池水中的一縷青絲,凝望他安靜的笑容,他側耳聆听著什麼的表情。她好想就在此刻告訴這魔界的君主,並不是因為他是魔王,她才來到這里;並不是因為魈說她是命中注定的魔王之妻她才選擇了他。那一切的原因,都只是因為她喜歡他。但願他也能這樣喜歡著她……
驀地,他豎起身體。
「怎麼了?」她不安地仰起頭。
「好像有什麼掉落的聲音……」皺了皺修長的眉,他凝重地望向左邊的花園。
她也听到了重物掉落的聲音,可下意識地、不知為何地,她緊緊攥住魔王那一縷滑落水中的頭發。好像很怕他會離去,好像有誰正在耳畔悲傷地低語,仿佛說著他一旦離去就將從此不再屬于自己……
「我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他不疾不徐地起身,慢慢地走出她的視線。長長地拖在地上的長發隨著主人身體的移動向前飄移,她手中的那一綹也就慢慢地從指間滑了過去。
空落落的池邊,一下子變得好寂寞,開滿少女周身的紅色花朵瞬間隨著低落的心情凋零。
有什麼,跌落池水。蕩起暗綠色細微的漣漪。
那是,屬于毒芹的第一滴眼淚。
斑挑如蒼穹的宮殿中,那個背對著她離去的高大身影,在後來的若干年中一再緩慢重播,發絲從指尖滑過的感覺,也清楚地如同才剛剛發生……
為什麼會發生那樣的事?
笨拙的天使掉入魔界?與魔界之王一見鐘情?
如果這是一種命運,魈為什麼沒有算出來過?她不認輸!不認輸!明明是自己先遇到他的!明明她才是最愛魔王的那一個!
可是不管是爭、是搶、是奪,還是堅持。一個人愛上一個人這種事,局外人一點辦法都沒有。在魔王與天使的愛情故事里,魔女始終只是一個小小的局外人……
……
她曾發誓一定要找到「那個人」!
穿越三界,跨過輪回!
為了她心中這激烈的、熱切的、炙熱無聲的感情。
無法被時間沖淡的思念,絕對不允許背叛的誓言,不能隨淚水沖刷而去的寂寞。
這樣的心情劇烈痛苦,對于他,是恨、是愛、是期待、是埋怨、是不甘?
她不懂……
她只知道,她一定要找到他!
她只知道,沒有他的世界,她也不想再存在。
……
坐在高高的鐵塔尖頂,孤單的毒芹屈膝抱住身體,流下一滴相隔千年的眼淚……
第三章芬芳
秋末冬初,霜雪未至,黃葉已開始大把大把地灑落飄零。
拍拍圓圓的臉,少年凝神遙望窗外高大的柿子樹,完全是為了應景,信口開河︰「哦,一南,當那最後一片葉子掉落的時候,我的生命也將隨之走向盡頭……」
「那真是紅顏薄命啊。」不為所動地推了推眼鏡,程一南拿起床頭的隻果,面無表情地揚手問道︰「要吃嗎?薄命佳人?」
「……削成兔子形狀我就吃。」
「不要向我撒嬌,我可不是水雋哥。」
「反正我是病人!有權利任性!」
瞪著大眼一副生龍活虎模樣卻在強調病人權限的少年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不健康,但所處的這間被白色物品充斥的房間卻的確是醫院的單人病房。
面對著青灰色的天花板、雪白的床單和窗簾,從昏睡中醒來以後就吵鬧著責怪顏色單調的「病人」,厭倦了扮演病弱的文學少女,轉而對一南手中紅艷的水果充滿了興趣。
拿著刀子的手猶豫地伸了伸,終于還是放在了一旁半人高的桌櫃上,程一南捏了捏鼻梁上方發酸的穴位,「阿冕,現在不是鑽研怎麼削隻果的時候……」昨夜他可是一直都沒有合眼地守在這里,好不容易受襲的被害人醒來了,卻完全得不到一點有用的情報。
「但是早飯已經吃完,午餐時間又確實還沒有到。」甩了甩一頭亂蓬蓬松軟軟的褐色頭發,晁冕露出小貓般無辜的神情。
「如果不是我沒有接到電話擔心你出事而出門找你,那你現在會是什麼情況有沒有想過啊?」因為長久以來身邊一直都圍繞著類似的迷糊人種,程一南出奇冷靜地只是蜷指敲敲搭檔的頭,順便听听里面到底是不是空心的。
「我知道啊。」身子往下滑了滑,整張臉埋沒在托著臉頰的手掌中,少年沮喪地說道︰「所以才不想面對嘛。」
事情真的變得好混亂!
本來只是很單純地調查有奇怪生物介入的凶殺案,卻踫到了一個相當厲害的對手,還展開一場月夜追擊戰!接著他記得在游樂場還看到了……咦?
左掌成拳在右掌上一敲,晁冕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我想起來了。那個妖怪會使薔薇鞭!真是超炫的!」
「這……就是你想起來的?」一南匪夷所思地張大眼楮。
「對啊。」他理直氣壯地回答。
程一南的雙肩無力地垮了下去,阿冕!你的記憶不會這麼沒重點吧?
「後來我怎麼會昏倒呢?」少年還在思量,「一定是用了太多火焰的力量,身體虛月兌了吧。哈哈,我真是意想不到的縴弱呢。」
無聲揚眉,程一南凝視晁冕,鏡片後的眼楮逐漸深邃,薄薄的唇猶豫地開合了幾下,終于還是咬住了蜷起的手指,陷入一個人的沉思。
阿冕他完全忘記了見到那個「天使」的事?對他們來講,那種從未接觸過的生物帶來的震撼應該遠比什麼妖魔的薔薇鞭來得印象深刻吧……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