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地笑著,阿冕按下接听鍵,听了沒幾句後忽地「啊」了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
吸著已經冷掉的咖啡,一南歪頭打量著自己的搭檔,明明是同年,為什麼總覺得阿冕給人一種特別嬌小的感覺呢?並不是說他生得矮小的意思,而是……怎麼說呢,覺得他很像是那種童話故事里被施了魔法而永遠停留在某一時段的公主啊。
想到公主的比喻,又看了看同伴縴小可愛的臉孔,一南默默地打了個寒戰。
「我得先回家了。」胡亂地抓起桌上的呼機、手機、筆記本、手套,一股腦地塞進包包里,阿冕漲紅著臉解釋,「我哥做了飯……說要我回家吃晚飯。」
「算了……」沒辦法地嘆口氣,一南拿起咖啡杯,「你走吧,我來付賬。」
他記得水雋哥的工作是私立高中的校醫吧,可以在周一這種時間的下午三點左右就趕回家做飯嗎?疼愛弟弟也要有個限度,不過他是不了解那種撫養弟弟長大的哥哥的心情,也許阿冕就是這樣才會讓人覺得長不大吧。等等……周一?猛然想起今天應該是去學校上課的日子,一南的臉不禁白了一白。
「筆記我會回家再看,晚上七點打電話給你。」穿上大衣戴好圍巾,感覺就像是小松鼠或者小狸貓總之是毛茸茸的什麼生物般的阿冕眨著黑亮亮的大眼楮回過頭,沖他羞澀地笑了,「其實……今天是我生日。所以一定要和哥哥一起過……」
「生日?怎麼不早說?」什麼禮物也沒準備。
「我也忘了。」阿冕吐了吐舌,「要不是哥哥打電話告訴我,我都記不起來。最近大腦里面很奇怪,像是快要停擺的鬧鐘,總是不停地忘掉事情。」
「哈哈,你可不要忘掉給我打電話哦。」
「那就寫在胳膊上好了。」少年開玩笑地伸出手。
「那就真的寫嘍。」一南拿起一旁的圓珠筆,卷起少年的衣袖,在手腕往上五厘米的地方寫下——19︰00給一南打電話,並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
「搞什麼?你真的寫啊。」
「會痛嗎?」
「涼涼的啦。」飛快地縮回手,怕冷的少年抱緊身體,胸口有點鼓鼓的……
「喂!」懷疑地盯住少年的胸,一南抱住頭,生怕某人是公主的噩夢成真般地申吟道︰「你大衣里面……」
「噓!秘密。」少年食指封唇,得意地說道。
而轉瞬之間,一個毛乎乎的小腦袋已經探了出來,一雙碧綠的眼幽幽的。
「是那只貓啊。」一南松了口氣,「你真的抱走了啊。嚇我一跳,還以為……」
「以為什麼?」
「……沒什麼……」心虛地別開眼,一南卻乍然捕捉到身後一抹熾熱的視線。
什麼人?飛快地再回眸,藏在平光鏡後的一雙犀利的眼楮向四周銳利地搜尋。而適才那種強烈的被窺視感已經消失于無形了。
咖啡館的客人都一副很有教養的模樣,互不打擾地低聲談笑著,惟一特別清晰的是侍者腳上的輪鞋與木地板摩擦的聲響。一南胸口傳來一陣莫名焦躁的鼓動,手緊緊地握住圓珠筆,不停地按著彈出筆尖的開關,想要提醒阿冕路上要小心,而他已經推門出去了。
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外,緊靠停車場的草地上落滿銀杏樹的落葉。蒼白的草地上成堆的銀杏葉從遠處望去,像棲息著顫抖著翅膀的蝴蝶。而不知為何,映入眼簾,總覺得是悲傷多過于美麗的景色……
阿冕小小的身影,穿越拐角,最終消失于視野。
一南喝下一口冰冷的咖啡,任滑動在喉頭的冰涼感彌漫全身,試圖湮滅突然升起來的毫無來由的焦灼。而品嘗到的……
為什麼……會是一種離別的味道呢?
☆☆☆
深秋轉初冬的氣候難以掌控,光憑電台報出的溫度數字根本無法揣測反映在身體時的具體感受。明明覺得已經穿得夠厚實了,但從咖啡館一出來,凜冽的秋風迎面撲來,驟然間竟頭痛起來。
晁冕敲敲腦袋,提醒自己要提防感冒。等待信號燈變色的同時,他左瞧右看,如果有藥局的話,還是順便買些預防性的藥劑回去吃吧。問哥哥要的話,又會讓他擔心了。
從小到大,只要他有一點不舒服,哥哥就會緊張得不行,半點也看不出是注重理性思維的冷慎醫師呢。
不過……正因為有哥哥這麼地關心他,即使沒有父母,他才並沒有感覺過自己是孤兒吧。仰起頭,深秋冷冽的天空聚集著青灰色的雲朵,對氣象並沒有所謂的興趣,只是單純地覺得陰沉且詭異。組里那個頭發長長的姐姐好像說過,這種天氣正是妖魔鬼怪喜歡活動的時機哩。
不經意地回想起那具血淋淋的尸體,覺得後背又躥起一股涼氣,手指也愈發地冰冷,下意識地蜷縮起來才發現沒有戴手套。他往口袋里模了模,只掏出來一些零錢……
「好奇怪哦,手套呢?」丟在咖啡館里了嗎?疑惑著要不要回去找,他半轉過身體。
鐵制過街橋延伸向街道兩旁的商場,如密布蛛網般的交通脈絡連接著現代化的都市。西行的電車一輛輛疾駛過眼底,站在路旁等待信號燈轉變的女中學生三五成群,偶爾發出尖銳的笑聲。對面車站上人流洶涌,他卻立刻注意到在那其中,隱藏著一縷正向他射來的灼燙視線。
是誰?他瞪大眼瞳,警戒地望過去。
一個穿著白色風衣的身影,驀然直直撞入眼底。
心髒劇痛,像被尖銳物體用力貫穿。
晁冕踉蹌地倒退一步,面色如雪地按住心口,透過來往車輛的間隙,只是驚鴻一瞥的路人,分明沒有看清對方的面孔,卻為何總有一種異樣的熟悉?
電車駛來進站,有人上車,有人下車,行人雜亂,信號燈變遷,宛若寶石沉入茫茫人海,他再也找不到那想要與之相見的人……
這是什麼感覺呢?為何乍然之間,身體涌起無以名狀的悲哀與寂寞?
他隱隱察覺這份沉重的感情並不屬于自己,卻害怕這難以掌控的情緒伴隨某種即將月兌韁的力量會將他征服。
頭好痛!
「喵——」懷中的小貓受到手掌的擠壓,不滿地叫了一聲,跳出他的懷抱,向斑馬線上奔去。
「貓貓!」晁冕驚呼一聲,剛要邁步追去。
突然,紛亂的街道化為破碎的拼圖,白色的人行道在眼前扭曲,視野旋轉,他腳下一絆,用單膝撐住身體重心,雙手抱住腦袋。頭為什麼竟會這麼的痛?該死!到底是怎麼回事?
身後傳來女學生的驚呼,好像有人在問︰「嗨,你沒事吧?」
用手掌按住額頭,冰冷的觸感讓漲痛的大腦稍微冷卻下來,竭力讓心髒的跳動回復平常的節律,他低聲回答︰「沒事,只是有點暈……」
「喔,這是你的貓吧?」一旁的女學生幫他捉住了貓,彎腰遞給他。
「謝謝。」太好了,沒有丟掉呢。他霍地抬起頭,清爽的劉海下,是一個大大的笑臉。
女學生的臉紅了一紅,笑著躲到同伴的身旁,幾個腦袋靠在一起竊竊私語。
罷才的痛楚就像不存在般地完全消失了,晁冕奇怪地甩了甩頭,把貓咪重新揣入懷里,扣好敞開的衣襟,蜷起手指沖貓貓作了個威脅的動作,「小笨蛋,在大街上跑步可是很危險的喲。」
女學生們「轟」地笑作一團,晁冕疑惑地望過去,只見她們笑得曖昧,還隱約听到好可愛之類的話,大概是在說貓貓吧。
來不及多想,眼看信號燈又要變了,晁冕連忙三步並兩步地跑過去。一定是一大早就看到那種血淋淋的現場,身體又不舒服才會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古怪情緒,快點回家,吃些暖和的東西就會恢復常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