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斬草除根?」
「盟主心軟啦,說這孩子這麼小,不懂事的,不讓他們殺呢。又不知道怎麼處置,就帶回白雲宮嘍。還讓你我照顧他咧。」
「別開玩笑了,讓我照顧血魔頭的兒子?我家里也有親人慘死在那個魔頭手下呢!」
「哎呀,又不用真的怎麼管他,你當他是誰呀,讓他活下來就很寬大了……走啦,我們去玩,不用管他,關在房間里就行了。」
如果用手捂住耳朵,就可以逃離這無止境的喧囂;如果閉上眼楮,就可以離開這個否定我的世界……
為什麼每個人看他的眼神都是那樣冰冷,就像是看到不潔淨的東西般。就好像他是不應該存在的人……
如果不該存在,又為什麼要讓我生存下來呢?正義的盟主大人啊,你,也不來救我嗎?救我從這冰冷寂寞的世界離開……
茫然四顧,想問︰我有沒有生存的權利?
而周邊,只有厭惡的眼神,毫不掩飾赤果果的惡意。
從害怕到麻木,從期待到絕望,到底要經過多久的時間?
手指擋住眼楮,眼淚依然還是會流下……
虛偽的正義者!
你早就忘記這個被扔在角落里,在下人的唾罵中自生自滅的孩子吧……
不停地啜泣,即使哭到眼楮腫了,也不會有誰來安慰……慢慢地,學會了不哭泣,在悲傷的時候用面無表情來當面具。小小的孩子暗暗地發誓︰有一天,一定要逃出這里!變成一個厲害的人,回來報復……記住每一張臉,記住每一雙眼,記住每一束輕藐的視線……
月夜,偷偷離開房間,模上已熟悉的小路,他要逃離這里,他要逃離這里……
「哥哥,我迷路了……」那半路殺來,有點兒怯怯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莫名地絆住了他的腳步。
回過頭,在如雪的櫻花樹下,嬌小的女孩子噙著眼淚。
風起,小女孩層層迭迭仿若雪霧般的衣裳飄蕩吹拂,像是展開了透明的羽翼,如淡煙急雨,落在那張月光下異樣蒼白的小臉上、漆黑的發上、柔弱縴細的肩膀上……
明明是春天,卻像是在雪中相遇……
她有一雙大到不可思議的眼楮,眼瞳軟軟地反射著天上流離不定的月光……
那是,來到這里後,第一次有人主動和他說話吧。
在大腦恢復正常運作之前,在心底作出應有的決斷之前,那雙柔女敕的小手已經牽住了他的衣擺,稚真純美的眼楮蕩漾著絕對的信任,那是純潔的、不曾懷疑過這世間一切的眼神……那是會讓人下意識地想從心底去呵護的小花般的女孩子……
「哥哥,我忘記了怎麼走回去。」小小的臉上嘴角慢慢扁起來,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而他,被這樣飽含期待的眼神所注視,竟忘記了自己正在打算逃離。
「你的房間在哪里?」他問。
「我忘記了……」小女孩噙著大滴的淚珠,「是種著許多樹的地方……」
「許多樹?」他猶疑地歪過頭,白雲宮的花樹到處可見……
「是會開白色的小花,很香很香的那一種,」她極力地用著有限的語言解釋和描繪,「白色的,甜甜的,像糖一樣,很香很香……對了,就是這個!」
她偏頭摘下發上扎的花束,攤開的手心中,是一簇小小的茉莉。
「茉莉?那並不是樹啊。」
「哦……可是……可是……」她眨巴眨巴眼楮,萬分不解。
笑意忽地爬上男孩的臉,一定是因為她太矮的緣故吧,才會把茉莉也當做樹呢。
「我知道了。」他拖起她的手,會種植許多茉莉的地方,在白雲宮只有一處。
「來,我帶你回去。」不可思議地,眼角的戾氣消失了,望著那雙純淨無比的眼楮,連他也變得溫柔起來。
牽起軟綿綿的小手,慢慢地向北邊走去,有甜甜的花香一直回蕩在周身。那是不同于白雲宮密植的櫻樹,屬于茉莉的香氣……
睜開雙眼,紅色的月亮透過窗欞落入眼底,心跳加快,頭發兩側已經被汗水濡濕,林可可翻身坐起,捂住胸口,大口地喘氣。怎麼回事?自從遇到洛小純,他就沒有再做過這個夢,是因為今夜的氣溫過于郁悶嗎?竟又讓他夢到那些個屬于前塵的舊事……
撐住額角,知道自己再也睡不著,索性披起衣服,到屋外吹吹夜風。一腳踏出門,春夜的涼風便夾雜著幾瓣落櫻,迎面打來。
失神地伸出手掌接住一瓣櫻花。啊,一定是這個緣故吧。听聞華勝德很喜歡櫻花,這隱居的所在也是種滿了櫻樹呢。一定是因為這景色,讓他想起了白雲宮,那個曾經拼命想逃離,如今卻這樣努力要回去的地方……
是啊,要回去,要以主人的身份住進去,要以盟主的身份回去!清秀的臉在月光下,竟現出一抹殺氣。
握緊拳,他閉上眼楮,做一個深呼吸,強迫自己松開手指,換上平靜的表情。
「是誰在那?」
空靈的聲音混雜在嗚咽的風里,自粗大的櫻花樹下傳來,少年一驚,下意識地抬起頭,在那廂樹下,雪衣翩飛的少女正輕盈地回身,櫻花點點墜下,飄落在少女光潔的額頭上,漆黑的長發上,素色的單衣上……飄飛的花瓣映著月光的顏色,片片緋紅。夜風吹來,翩躚如蝶翼般的素衣延展成漫天的雪霧,風中的發絲飛舞,掩住了她的容顏。模糊的面孔,茉莉的幽香,雪白的世界里點點飄落淒美的紅光……
這是夢境,抑或回憶,站在那里的是虛像,還是真實?
不可置信地揉揉眼楮,想要看個仔細……
「可可?」少女已經念出了他的名字,打碎了上一刻如夢似幻的淒迷。
啊……是她啊……分不清這一瞬間涌上心頭的感情是失望還是安心,林可可怔怔地望著櫻花樹下的少女,那眼神狡黠,笑起來梨渦若現的少女……
洛小純撫平亂舞的長發,是夜晚的緣故,還是櫻花的緣故,雪白的面靨看來格外美麗,她瞪大明瞳,拍拍胸口,「你怎麼會在這里?嚇我一跳呢。」
「我睡不著,出來走走……」舌尖嘗到自喉嚨深處涌起的苦澀,林可可抓住胸口的衣襟,莫名的煩躁揮之不去。
「睡不著?」少女的小臉布滿狐疑,「難道是因為溫莎回家了,你一個人睡會害怕嗎?」
「那你呢?」不理會話中的諷刺意味,他默然地看著她,「你又為什麼不睡覺,跑到這里?」
「我也不知道,」洛小純坐下去,屈起膝蓋,雙肘托起臉,仰望天上的星子,「大概是松了口氣的緣故,反而睡不著吧。」
「松了口氣?」他走過去,與她並肩而坐。少女繡著銀白色邊線的繡鞋旁有一朵淡紫的小花,視線投諸其上,覺得心思莫名紛亂,心底搔動著奇怪的嘈雜……
「是呀,」少女懶洋洋地回答,「沒想到華勝德是真的打算退出盟主大選,就省得我們去對付他了啊。感覺很意外。喂,你看,」她忽地轉了話題,偏過頭,笑盈盈地伸起食指,上面沾著一瓣落下的櫻花,「月光下的櫻花,顏色好像不太一樣……」
「嗯?」他迷糊地反問,被少女偏頭一笑的模樣迷惑了心神,根本沒有听清她在講什麼。
少女不開心地嘟起嘴巴,「我是讓你看這花啊,你盯著我看干什麼?」
「才……才沒有。」他飛紅了臉,低下頭。
少女伸開五指,反手撐在地上,仰起頭,望著天上的月亮,語氣帶著憧憬和向往︰「師傅說白雲宮里種滿了會開白花的櫻樹,現在這個時節,櫻花吹雪,那場面一定好漂亮。想想看,要是你當上盟主,我就可以以幕僚的身份去做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