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窮無盡的黑暗。
月亮隱藏在雲中,樹枝掩蓋下的影影幢幢化為模糊不定的團團黑影,猶如棲息在暗地的妖魔。
這是哪里?
冷汗涔涔,呼吸都不敢發出。雙手握緊衣角,傾听著慢慢靠近的細微沙沙聲響。
她為何如此恐懼?
樹枝起伏,穿著青藍色衣裳的人漸漸露出蒼白清秀的臉,清澈如水的眼楮。銀響鈴叮咚作響,伴著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那是……那是誰……
心口糾結,遠方傳來輕聲的呼喚,柔軟得像飄落的雪花。
「千里!」
紅十一霍然驚醒,身體覺得異常寒冷,向右邊一望,爐中的火已經熄了,小屋中只有自己。想起昏迷前少年溫柔的表情,她不由得咬牙切齒。
「竟然敢把我迷昏!可惡!」幸好小時候師傅閑著沒事也常搞這種把戲,她的身體對抗迷藥比一般人的抵抗力要強。
到底昏了多久?她疑惑地站起身,想看看陽光的走向,才推開門,一股冰冷的風就夾著雪片迎面襲來,吹得沒有防備的她一個趔趄。
跌倒在地扭傷了手指,而驚恐的腦海中只是反復出現一個名字——千里。
「白痴!」大叫一聲,她沖出小屋,心中的不安已淹沒了理智,風吹亂她的頭發,視野中一片白茫茫的,雪被風揚著,紛紛落落,真的像是在下雪呢。
雪地上的腳印已被風摧毀大半,但依稀可以看到有人行走過。她追蹤著斷斷續續的痕跡,施展她那惟一算得上厲害的輕功疾奔,幾乎快要哭出來地喊著︰「千里,千里!」
冰冷的雪山,回蕩著她的呼喚,遠遠地擴散著,空曠得听不到回音。
眼淚是熱的,吹在眼中的雪粒是冰的,隨著上升的山路,下降的溫度把她眉睫間的水汽結成霜花。
為什麼內心竟會如此惶恐?
她喜歡千里,她不要他出事。
「千里,你在哪里啊……」
聲音已經摻雜了哭腔,腳也開始發軟了。怎麼我也找不到,那樣會讓人發狂窒息的痛,不想再感受。
雙腿一軟,她再次跌倒在雪中,眼淚燙燙的,把雪化成水,瞬間又結成冰。
這是懲罰嗎?
她一直欺騙他的懲罰嗎?
滿是積雪的窄窄的狹谷,兩邊堆滿尖銳的冰稜結晶。水晶般的冰簇反射著迷離的光,有冰藍色的花依偎著冰塊,綻放在稀薄的陽光下,
雪蓮……嗎?她愣愣地看著,她不知道,她想看到的……
呼吸瞬間屏住,手指都無法移動,焦急地左右梭巡下撞人她瞪大的眼瞳中的是……
少年如一尊靜靜的石像,躺在谷中的雪地上,他的手上握著一朵雪蓮,而身體卻一動也不動。風猛烈地揚著,因兩邊都是巨大的冰稜反而幫他阻擋了大部分,斗篷由銀色變成了完全的雪白,頭發、眉毛也都染上了無瑕的色彩。
透明的臉,映著透明的冰,相映交輝反射著熠熠的光。
她站在上面俯望,心卻緊緊地縮成一團。
狹谷並不深,她卻顫抖了一下才跳下去,她怕的是,手踫到少年的同時,發現他已經停止了呼吸。
站在他的腳邊,被施了魔法般不敢動。直到少年腰上的鈴鐺再次催促般地響起,她才如夢初醒般跑過去,一把將他抱在懷里裹緊。
額頭抵住他的額,手伸進他的懷中,一瞬間,那樣冷的冰雪中,她的額上出現了汗。
緩慢的卻是的確在跳動的心髒宣告他還活著,她仿佛虛月兌般松了口氣緊緊地抱住他。
「還好,要是死掉,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她把口中的熱氣呵向少年的臉,拼命搓著他的手,看到他還是不醒,猶豫了一下,她吻上他的唇。
懷中的身體是那麼縴細,是啊,這是一個一出生就被宣布活不了太久的孩子。她憐惜地抱緊他,在這一刻,多麼希望能把自己的體力分給他,把自己的生命分給他。
冰冷的世界中,有絲絲暖氣吹來,香香甜甜的,那麼溫柔,如同母親的懷抱……
是誰輕輕地低喚他,又惡狠狠地責罵他,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地肯求他快點兒睜開眼楮,這樣全心全意期待他醒來的人……是誰?
眼皮掀開,清澈的眼楮對上幽深的眼眸。
冰冷的唇上還殘存著令人恍惚的香味。
「阿七?」他不敢確定地看著這個擁抱自己的人,這是幻覺嗎?
「千里……」她咬住嘴唇,想要罵他竟然一個人出來冒險,張嘴卻先怔怔地落下了眼淚。
「阿七……」
「千里,你不要怕,我帶你回去。我們回去!」
「別傻了,你已經沒有力氣了吧……」
清澈的如冰雪般的眼楮看透一切似的看著她,讓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懊悔過她為什麼沒有勤練過武功,如果身手高強一些,如果體質能更好一些,她就可以快一點兒找到他,快一點兒把他帶回木屋中去。
「阿七,我也許就要死掉了。」他望著那幽深的眼楮,脆弱忽然襲來。其實,可以的話,他也想活得長久一些啊,和阿七在一起的話,他一定可以告訴他更多的事情。雪是甜的,風箏和雪球不只是屬于小孩子的游戲……
「傻瓜,」她拍拍他的臉,「你哪會這麼容易死!你一定要堅強一點兒啊!」
「沒關系……」他的意識漸漸有些迷糊了,凍得發白的唇不由自主地說出最脆弱的話,「如果我就這樣死去,也不會有人為我悲傷的……」
「你是傻瓜啊。」臉上傳來猛烈的巴掌聲,拼命拍打著他的臉奪回他的神志,在眼楮聚焦看清楚面前的人
是誰之前,那個人不客氣的聲音已經更先一步地竄入心底——
「你是男人啊,是男人的話,就堅強點兒!」
紅十一緊緊抱住他,如果就這樣放開懷中這個溫度低于常人的少年,他就會死在這里。
「千里,你不要睡!」她努力背起他,「我帶你走,我們一起走,不可以睡!听到沒有!」
「我好困……阿七……」
「那也不能睡!睡著了,你就見不到我了!你想要見不到我嗎?」
「不想……」
「那就乖乖听話!」她有些發麻的腿艱難地移動著,深吸一口氣,縱身向上跳躍,卻跌了下來。
好重,好痛,眼淚涌起,她好沒用。
「千里,不可以睡……」哭著把他再次背起來,抹了一把眼楮,試圖繞到冰谷比較矮的地方再向上躍,
「你要睜大眼楮,你看,雪花被風吹亂了,就像是真的在下雪一樣……」
她努力地一邊走,一邊和他說話,怕他就此睡著,
「雪花下的時候,有六瓣的,有十二瓣的,是雖然冰冷卻美麗的花。千里!你有沒有听?」
「我在听……」他迷迷糊糊地回答著,「我在听,雪花有六瓣的……」
「對!」她大口喘著氣,咬著牙,再走,再走,
「你要听哦,雪花是最堅強的花,在最寒冷的地方也會開放。」
「嗯,雪花有六瓣,美麗的銀白的六瓣花……」
她停下來,仰頭看了看,咬緊牙,再跳,卻因為無力而再度摔了下來。
「千里,你有沒有痛?」她哭了,卻听不到少年的回答,驚恐地回過頭,卻發現他已經暈了過去,怎麼辦,難道她真的沒法帶他走嗎?雪山中的大風揚起陳年的積雪,在一片銀白的冰的反射中,美麗的六瓣花在眼前飛舞,一片片揚起,一片片落下……
她低下頭,任不甘心的淚水落在雪中,一雙腳,出現在她被淚水模糊的視線里。
愕然地抬起頭,相貌清俊,凜冽宛如紅蓮火焰的男子不知何時站立在了面前,看她半晌,他伸出手,「把他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