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在身體兩側的手不假思索地環抱住少年的腰,她不知道那麼溫柔的聲音竟是由自己口中發出的︰「傻瓜,不是約好了嗎?我們會在同年同月同日死啊。」
這是——一個謊言。一個溫柔的謊言。
她撫模著少年柔軟的頭發,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在心里一點點涌起。
為什麼呢?他和自己不一樣,又不是孤兒出身,怎麼會比她還像一個孤兒?那樣寂寞,那樣缺乏一個愛著他的人。
本來有很多事想要問他的,想問他為什麼今天會那麼失常,想問那個叫做幽瀾的男人是什麼人,想知道他為什麼會害怕他,可是這些問題再也問不出口了。
肩膀處不斷傳來濕熱。啊,他的身體那麼冷,為什麼眼淚卻是如此的燙?
「千里,千里……」一遍遍低念著他的名字,她知道這是緩解寂寞傷痛的方法。慢慢地捧起他的臉,他們離得是如此之近,近到可以在對方的眼瞳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罷剛流過淚顯得格外清亮的眼楮,淺淺的幾乎沒有顏色。
在這雙美麗的眼眸中,所看到的她,到底是什麼樣子呢?
「喜歡,喜歡,我喜歡千里,」像是強調著什麼,她反復地說著,溫溫的唇印在少年的眉骨間,去吻那粒被藏起來的小痣,被隱藏著的傷心……
「喜歡,喜歡,最喜歡千里了。千里很可愛,千里很堅強……」她自己都不知道說的到底是什麼了,可是,她知道她要說下去,她每說一遍,少年的眼楮就亮一分,被那樣的光彩誘惑,她想說下去。
烏黑的眼楮是溫柔的顏色。
擁有比夜空更加深邃的眼眸的人,是屬于他的魔法師。
他一直都這樣相信,喜歡這樣的眼楮,幽深得仿佛可以吸人他的靈魂,師傅的眼楮是這樣,柳大哥的是這樣,阿七,也有一雙這樣的眼楮。
雨還在下個不停,而他漸漸覺得不再那樣寒冷。
有一雙手一直擁抱著他。
他安心地伏在她的肩上睡去。
少女復雜地望著小孩子一樣的少年。
在睡著之後,如嬰兒般無邪的臉,這個人……會是她的「敵人」嗎?
第七章竹本無心
「我是在北方長大的女子……」
紅十一皺著臉,一邊敲打著善良的自己無私貢獻給人當了一晚枕頭的雙腿,一邊眯著彎月般的眼楮不滿地仇視窗外的天氣。
雨後的天空沒有放晴。陰雲依然保持它的厚重。雨季一來,最惹人心煩的並不是突如其來喪心病狂想下就下的傾盆大雨,而是斷斷續續始終在空氣中保持令人郁悶壓抑的潮濕,模哪里都是又粘又滑,手指上總有種揮之不去的濕冷纏繞的觸感。
「阿七?」龍千里揉著惺忪的眼楮坐起來。
「啊啊——你听到我剛才說的話了?」紅十一緊張得一下子彈了起來,這小子什麼時候醒來的?
「什麼話?」龍千里的臉一片茫然。
「就是我說我是一個北方……呃……沒事……」好險,自己差點兒招供。
心情放松下來,才意識到雙腿傳來陣陣酥麻。忍不住酸了臉,齜牙咧嘴地回頭道︰「都是因……」
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懾,後面的話哽在了喉嚨里,視線中微微側著頭的少年,披著一肩軟軟的發,清秀的臉上是有孩子般無邪的微笑,窗外沒有陽光,少年的臉上卻散發著一層淡淡的透明的光,大大的眼楮望著自己,輕輕地說︰「第一次,在下雨的夜晚,我竟然睡著了。都是因為阿七的緣故。謝謝阿七……」
少年的頭慢慢垂了下去,臉上有些微的羞澀和不自然,最後一句謝謝幾乎是含在嘴里發出的,咬字也不怎麼清楚,但這樣已經算是坦率直白的態度了,這樣微微笑著的表情,能出現在眼前這個少年的臉上,還真是讓紅十一看呆了呢。
她強迫心跳恢復平靜,可是該殺的要命的心跳一如昨夜把孩子氣的他摟人懷中時那樣急促,胸腔急遽發熱,有什麼在發酵似的漲了起來,好像不使盡全身的力氣去按捺,就會隨時白喉嚨中躥跳而出似的。
「阿七?」察覺她的僵硬,龍千里疑惑地抬起手探向她的額,「你是不是發燒了?臉好紅。」
「沒……沒有!」她嚇了一跳,連忙向後跳開。
架在半空中的手空空落落,少年的眼楮一瞬間顯得有些寂寞。
濃郁的桅子花香不知從何處吹來,打破片刻無聲無息的對視。
「大人,青嵐門請您暫時回去。」
門輕輕地被推開,被稱為姑姑的中年女子靜靜地站在漫天厚重的陰雲之下。
少年臉上的光彩暗淡了,像燭光在白日被吹熄了一樣。
「千里,」紅十一有些不安,「是因為昨天那個叫幽瀾的人嗎?」
「嗯,」他牽了牽唇角,同樣是笑容,這一次卻笑得異常苦澀,「衛幽瀾,我的舅舅,也是青嵐門失蹤多年的聖醫傳人,回來了……」
紅十一曾經听她那邪惡的師妹洛十三多次宣稱︰這個世界太過單調無趣,除了談情說愛,就只剩爭權奪勢而已。把這八個字排列組合反復上演,就形成了萬花筒般的人生百態。
當時她還不以為然,誰知果真如此啊。
唉、唉、唉!她蹲在這個陌生威嚴、據說一般人終生也難以得窺其究的青嵐門總部的庭院里大嘆三聲,她是個對權謀一點兒興趣都沒有的小女子。
雖然勉強陪著千里來了,不否認也有點兒放心不下的意思,但看別人大眼瞪小眼真是摧殘她這個花季少女,之所以能自一屋子人中順利偷偷溜出,也是因為她實在是個無關輕重的小人物吧。
紅十一平素茂盛的好奇心此刻正在高舉木牌,上書——春眠中。
沒錯,她是身為密探聯盟的北方首領,江湖風雲榜的主編加主筆,擅長探听他人隱私喜歡傳傳無傷大雅的八卦。但,她也是有自己的品味的耶。
她偏愛制造大俠們的小道花邊,報道永遠與事實不符的馬路新聞。用她的話說,這是不傷害任何人為前提給江湖民眾們來一些小小的娛樂活動。雖無太大發展亦能糊口度日,造福百姓,養活自己,讓江湖人多笑幾聲減少殺氣、戾氣,真是造福天下蒼生善莫大焉!對,補充一條,這麼善良的她還要被人誤會追殺,簡直就是舍己為人的高貴情操被踐踏的活樣本。
翹著二郎腿,靠在廊檐前的圓柱旁,幽黑的眼珠懶洋洋地瞥視天上的烏雲,耳朵明明不想去听,但不知是多年來練就出的超一流听力在條件反射,屋內的人高傲到了不可一世的地步、如夜晚溪水清冷的語音還是一字不落地溜人了她的耳中。
唉、唉、唉!又是三聲長嘆,她搔搔頭,如果耳朵突然變成水餃,不知道會省去多少麻煩?偏偏——不行!
「已經听見了啊,」她挺直靠著圓柱的後背,「已經無法忍耐下去了啊!」她像是在說服自己,而手指已經蠢蠢欲動——
「白痴!有這樣對門主講話的嗎——」
大吼一聲之後,標榜最怕麻煩的少女霍地抬起腿,一腳踢開了據說裝滿統治台江的青嵐門大人物的那兩扇雕花大門。
避他神醫毒醫舅舅舅媽還是什麼超級美男子,敢欺侮她紅十一的弟弟就是找死!
吊蘭花垂下如絲帶般的藤葉,絲絲裊裊斜搭在男子的胸前,讓人在瞬間會以為身後的花在擁抱著他,而事實,只不過是他坐在屋內用于裝飾的花架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