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肘托住額角,他看了看靜若無人的大廳,發出一聲低柔的輕笑,「怎麼?我只是想幫你們做個主持者啊,我應該有資格坐在這兒吧?對不對,千里?」
美麗的眼楮睜開,投射出一片璀璨的光澤,古玉般的眼瞳幽幽地望著少年,不經意地也掃了一眼他身後的紅十一。
好眼熟的人……紅十一呆呆地想著,分明是不認識的陌生男子,為何卻覺得一定在哪里見過呢?那樣的眉、那樣的眼、那樣輕揚的唇角……像誰呢?
默默地忍耐,一直一直忍耐……可是,在這個世上,畢竟還存在著自己無法忍耐的東西啊。少年垂著頭,緊握的手指甲呈現青白,唇邊泛起苦澀的微笑,緩緩抬起頭,安靜地答道︰「不。除了我,沒有人可以坐在那里,你也不行……舅舅。」
一瞬間的空白。
紅十一恍然大悟,原來是像千里!這個美男子簡直就是千里十年後的樣子嘛。果然,血緣真是一目了然騙不了人的事情。對自己的觀察力很滿意,少女點點頭,卻發現離自己相當接近的那個人在輕輕發著抖。
已經是五月了啊,他穿得並不單薄呢。怔怔地看著身前的少年,雖然只是一個背影,卻好像可以感覺到從他身上發出的莫名寒冷。
忽然間,她就討厭那個連姓名也不知道的美男子了,因為他一出現,千里就變得這麼不安……就好像很多年很多年以前,自己見到師傅時的感覺是一樣的呢……
明明是至親的人,卻又會深深地恐懼……
她望著身前縴細的背影,這背對著她充滿不安的少年的雙眼中,看到的是什麼樣的景色?
猶豫不定卻還是伸出了手,想要放在他的肩膀上……
「砰!」
有人在這一瞬間推開了門。
不信、震驚、復雜的眼神都明明白白寫在那個一身華服的女人眼中。
那是青嵐門的六位總管之一,被稱為姑姑的女人,盯著紫檀木椅上華麗的優雅男子,吐出似欣喜又似憂傷的低喃︰「幽瀾……少主……」
「呵呵……」男子枕臂輕笑,輕得就像是柔軟的風掠過枝頭,吹花開,吹花落,十幾年彈指一揮間,少主……多少年,多少年了啊……忽見故人,乍聞鄉音,而他穿著漢人的衣服……
緩緩壓平衣上被握出的皺痕,雙腿用力,他站了起來,一步步走下,走到千里的面前。那麼相似的兩張臉彼此貼近,听得到對方急促的呼吸,然後,他輕輕垂下眼簾,「您說得對,那里不是幽瀾的位置。那麼……」
揚起促狹的唇,落在紅十一眼中,凝成一朵邪惡的微笑。他問︰「您想好給幽瀾一個怎樣的位置了嗎?」
龍千里平素就蒼白的臉孔,此刻不知是生氣還是恐懼,已近面無人色,雙手垂著卻不知該放到哪里,只是一再重復著︰「你……你回來了?」
「是啊,」傲然地抬起頭,讓如紗的黑發漾起水樣的光波,在風中打著轉,甜美的視線掃過屋內每個人的臉龐,一舉一動都婉約入畫的絕色男子微笑著說︰「幽瀾回家了。」
紅十一發誓,龍千里這種行為絕對算逃跑!
而且是落荒而逃!在那個美男子面前丟盔棄甲面色如土地逃竄回去。雖然龍鳳對她這個說法嗤之以鼻,提供了第二個版本,但亦相去不遠。
總之——他是回來了。
一回來就在紅十一眼前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好奇心是人類固有的本性,身為密探出身,讓紅十一不去注意龍千里的反常舉止是根本不可能的。
「于公,這件事頗有權謀之爭的味道,台江青嵐門有什麼變故,難保不影響中原江湖的走向分割,嗯嗯,是個大好題材;于私,我可是龍千里的結拜兄長,怎麼能不表示一下我的關心?」
杜鵑盛開的花壇旁,紅十一翹著二郎腿,擰眉眯眼,聚精會神地思考分析事件的全過程。恩!還是得去找當事人親自套話。呀喝!終于有事可做了!小女子眉目舒展,神采奕奕,怕麻煩和探听別人的麻煩那是兩個概念,千萬不要混為一談!如果是後者,她可是做了十幾年的老手了,經驗豐富,興趣多多。
笑眯眯地跳下花壇,她蹦蹦跳跳去找龍千里。迎面在月亮門撞上了龍鳳。
「喂!」她拍拍龍風的肩,不客氣地問︰「看到你家千里大人沒有?」
龍鳳警戒地看了她一眼,後退三步,「你想干嗎?」
「耶?」紅十一清澈明亮的眼楮瞪得老大老大,「平常你不是沒事就對我耳提面命要我跟著他當跟屁蟲嗎?怎麼?今天要下雨了?」
龍風抬頭看了看陰雲密布的天空,皺著眉道︰「今天的確是要下雨了!」
紫花藤蔓,是阿媽喜歡的。
雕花木窗沒有關嚴,在風中喀喀作響,垂地的帳縵
上面,一朵朵纏綿的藤花在搖動的風中飄蕩出裊娜的弧痕。
是雨要來了……
龍千里失神地坐在地上,一如小孩子的時候在大雨來前,抱住自己的雙膝。
那晚,下著大雨,被嘩啦的雨聲吵醒,覺得害怕,光著腳去找姑姑,卻意外地發現阿爹在姑姑的房中,兩個人正在說話。
好奇心起,他躲在一旁,側耳傾听。
泵姑說︰「小姐的病不太好,門主要接她回去調養。」
阿爹沉默著搖丁搖頭。
他知道姑姑口中的小姐便是阿媽,阿媽她是台江聖教青嵐門門主惟一的女兒。
泵姑一直說一直說,阿爹便那樣一直搖著頭。
「就算回去了,也不會見那個人……」姑姑嘆息著欲言又止,「小姐她……」
「不要。」阿爹決絕地拒絕,停了停,又說︰「你去和青嵐主人說,千里也不會回去!」
他大吃一驚,前些天青嵐門的使者來,特意去看過他,竟然是要接走他嗎?他不要!他要在阿爹的身邊!
「鼓主,何必斗氣呢?千里是惟一能繼承青嵐門的人啊,門主怎麼會放棄接他走?何況,他又不是您的孩子,您不要這樣執著了吧,惹怒了……」
強烈的白光撕裂了黑色的夜幕,緊接著,霹靂般的雷聲驚天動地,六歲的他跪在門邊,瑟瑟發著抖。耳畔,比雷聲更巨大的聲音不斷反復轟鳴︰他不是阿爹的孩子……他不是阿爹的孩子……
大概是在慌亂中發出了聲音,隔斷推開,阿爹發現是他,瞬間,眼中的感情變化萬千,震驚,失措,憐惜,落寞……隨後,是輕輕地俯身,是輕輕擁抱,阿爹的表情是那樣的寂寞,那樣的哀傷,以為他是孩子不會記住,但不管如何他都不會忘記那晚阿爹的眼神有多麼溫柔與無奈……
寬大的手指拂過他柔軟的發,阿爹熱熱的額貼著他從未溫暖的臉頰,「千里,不管你是誰的孩子,阿爹都會愛你……」
不要、不要……他掙月兌溫暖的懷抱,掙月兌低不可聞的嘆息,小小的臉上全是委屈與不信,掩住耳朵,轉身疾奔,在雨越下越大的夜里,他不要听這些不想听到的話。他怎麼會不是阿爹的孩子?那他是誰?他是誰的小孩?他沒有阿爹了嗎?
一直跑、一直跑,一直哭、一直哭,跑到有月亮門的地方才發現跑到了阿媽的院落。迫切地想見阿媽,受到傷害的心渴望著撫慰,想問︰我是誰?
推開緊閉的門,屋內繡架旁,一支燭,幽幽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