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明白,」他嘆了口氣,不勝疲憊地支住額角,「石鳥他們雖然都會武功,但並不單純是江湖中人,用你能理解的語言來解釋的話他們是屬于我的江略(注︰江略=類似于寨子的氏族單位)的居民,我只是他們的首領。我有責任必需保護他們每一個人,我們互為親人。」
「可是你同時是青嵐門的門主啊。」少女困惑地搔了搔頭,「我不懂你們苗人的禮儀和規矩,但是我听說過青嵐門,黔川一帶相當有名的苗人幫派咧。擁有青嵐的人才是真正掌權台江的人不是嗎?」
沒有注意到少年投來詫異的眼光,她繼續道︰「身為青嵐門主的你,要保護你的江略有何可難?」
「阿七,離那麼遠,你知道我們台江的政權紛爭?」
「啊……因為我是個……好學的人嘛……呵呵。」紅十一干笑兩聲,總不能說她是耳听八方的江湖密探吧。
「說起來,正是因為我這個雙重的身份才是導致事情不好解決的關鍵啊。」龍千里幽幽地說道。
紅十一望著他,覺得眼前縴薄的少年似乎從來沒有過快樂的時候。孱弱的肩膀上,在初見面時的那個清晨的柔光中,像是有一雙透明的翅膀,而眼下,那雙翅膀卻被莫名沉重的責任捆束得再也無法張揚了。
她所認識的龍千里是一個愛發脾氣、任性別扭卻又格外單純的小孩,而站在這里的,或者說,一踏上台江的土地,身邊的少年就變成了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冰冷的臉,沒有表情的容顏,周身散發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就是龍鳳等人眼中所熟識而她所陌生的——嘎略大人。
她之所以會覺得上當,也許是因為她討厭這樣子的千里吧。
那在冷冷的弦月下,如飛鳥一般隨著樹枝起伏,狂妄地把她稱為垃圾的傲慢少年呢?
為什麼統統不見了?他明明應該是那個很簡單很單純可以讓她一眼看穿的龍千里啊,為什麼要忽然變成擁有這樣復雜身份好像帶了堅硬枷鎖的人?還一臉淡漠地對她說出「你不明白,我是首領,我要保護他們,我們互為親人」這樣的話。
她不喜歡這句話,她討厭這樣的千里,很討厭、很討厭啊……
心里的感覺異常奇怪,為什麼她會覺得這種感情就像她所珍惜的東西被人搶走了一樣呢?看到他那個樣子,為什麼她的心會莫名地痛?
「你明明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啊!」忍不住,等她發現,她已經月兌口而出,「千里,你不喜歡當這個首領和門主吧。」
少年怔了一下,一瞬間,她覺得他像是要哭了,而馬上,他已轉過身,背對著她的身體在風中和聲音一同輕輕發顫,「你為什麼要這麼說呢?這是我的責任啊,沒有喜歡和不喜歡的說法。我只能擔任下去,誰叫我是青嵐門和江略中惟一的繼承人……」
惟一的繼承人……那也許本應該是一句驕傲的話,而他說出來卻感覺是那樣沉重,那樣無可奈何。她望著他,那個明明和她沒什麼關系的少年。
和少年結拜的人叫做沈七,自己的真正身份是他想要殺死的紅十一。和少年許下同年同月同日死誓言的人,口口聲聲說喜歡他的人都只是虛假的不存在的沈七,因為是假的,無需承擔任何誓言的反噬。就算少年死在自己的眼前,她也只會覺得松了口氣吧。為什麼這樣的她,卻會覺得眼前這個背對著自己的身影是那麼寂寞,寂寞到讓她忍不住想去擁住他呢?
會有這樣的感覺一定是因為自己的心中還有脆弱的地方吧。她的眼中暗淡了一下。呵呵,她知道怎麼把握他,也許只是因為他渴望的東西和她曾經渴望的是一樣的……
只要這樣伸出手去擁抱他的話,自己一定會成為對他來講最特別的那個人。而為什麼,好像正因為知道這一點,她卻無法伸出沉重的手臂?
總是一臉笑眯眯的少女,此刻眼神冰冷地站在凜凜的風中。
澈得沒有顏色的眼楮定定地盯著她,「你可以陪我去出席明天的九江大會嗎?」
中了魔法一般,眼楮被他的眼楮吸引,不自覺地四目相投,在那雙乍看淡漠的眼楮里看到了火一樣的期待與希冀,看到水一般深沉的依賴與感情。
明明知道這個特意召開的九江大會就是讓江略中人人自危充滿不安的風雲大會,明明知道會有可能被卷入麻煩,可是在少年視線的凝望之下,在那樣渴望著卻無法訴諸語言的冀盼之中,而自己卻被迷惑了……
也許這就是傳奇故事中苗人們擅長使用的蠱毒?讓她忍不住,就點了頭,說道︰「好,我陪你去。」
听到這句話,少年淺淺地笑了,像是收到了一束看不見的花。
她听到有誰在輕輕地嘆息,而她只是用力笑著,撐起傘,「千里,我送你回房間!」
「又麻煩阿七了。」
「沒關系,因為我是最喜歡千里的沈七嘛。」
積滿雨水的青石板反射出光怪陸離的世界,而復雜的人心,卻無法看得清。
台江,居住人口百分之九十七為苗人,素有天下苗族第一府之稱。
苗人自古以氏族為單位群聚而生、各個家族推選出自己的首領為直系領袖。由不同家族組成的部落聯盟,僅在發生重大事項的時候才會召開會議。
石砌的通道整潔光滑,兩邊高聳的屋宇沒有繁雜的雕鏤,沿途筆直行進,直至由九根渾圓的巨形木柱撐起一方殿頂的大堂,身著顏色不同寬大禮服的老者們各據兩邊的座位,上首空著一把華麗的紫檀香木座椅。
紅十一剛一邁人大堂,就感覺有飽含威嚴的視線審視地向她投射而來。
不……不是看自己,而是……
「怎麼了?」龍千里伸手托住她的腰,以為她差點兒摔跤,擔心地看著她。
「我覺得這里的氣氛好像……」是她多心嗎?怎麼覺得射向千里的目光中包含著令人不快的……敵意。
「青嵐主人,你是以什麼身份參加會議呢?」頭上戴著銀角的紫衣老者起身沖龍千里行了個禮。
龍千里默默地回了禮,拉著紅十一走到下方隨便找了把椅子坐下。
「我明白了。」老人點了點頭,重新落座。
「我可不可以坐下?」紅十一苦著臉僵在龍千里身後。
「你覺得那樣合適嗎?」龍千里一臉古怪地反問。
紅十一放眼望去,每個很威風的老頭身後都站著或男或女的侍者,但一個個都是站得筆挺,看來自己這個苦命的代打第二鼓莊也只好暫時充當一根木樁了。
「人都齊了,我們開始吧。」銀角老者再次發話。
「咦?」紅十一縱然不才也知道上首位置是留給主持者的,那里不是還沒有人坐嗎?她向龍千里悄聲低問︰「喂,那里的人還沒來,你們就開始?」
龍千里解釋道︰「那個位置是留給青嵐門主的,九江大會,由各族的首領參議,遇到不能解決爭執的事情,就要由青嵐門主定奪,可以說是九江的監督者吧。」
「原來如此,」紅十一輕輕咬著拇指指甲,一面尋思,「你同時身為九江之一的龍家首領,所以反而不方便?」難怪剛才那個老頭會問他是以什麼身份參加。
龍千里點點頭,「一般我是會以青嵐門主的身份出席的,只是這次開會本身就是因為我們這一支出了些問題。」
「請專心些好嗎?」銀角老者咳了一聲,不悅地向小聲說話的龍紅二人投去不滿的一瞥,龍千里雖然不理會他,但也只好噤聲住口。紅十一心底則暗罵他一千遍死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