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北宋滅,南宋興。帝趙構為求苟安,與金人簽下稱臣的紹興和議,並毒殺忠良岳飛。朝野震蕩,軍心泯寒。
距方臘起義被滅也已過二十余載,一切波瀾不興,只為塵埃落定。都城臨安,換得暫時的安定與寧靜。一切不過是政治上的風煙。
人們的生活依然在繼續。尤其是尋常女子,不論背景、年代,她們的煩惱多半與國家政事無干。
誰家紅粉夜深無眠,正在吟唱︰「我有五種深深願,第一願,做個大宅院……」
第一章
玉臂懶洋洋地從半開的窗子里探出,窗外濃密蓊郁的榕樹葉正巧在她掌心滴落一滴露珠,水珠映著陽光,透明而輕曳,猶如樹葉的淚。
春杪雨密,昨夜下了一整晚,空氣中還飄蕩著一股淡淡的潮味。
歐陽玲瓏輕眨明眸,打了個哈欠。
眼楮好酸哦。
望望那些折磨了她一上午,現在終于被她丟棄在床上的無辜繡品,再看著手上紅紅密密的針眼,忍不住嘆了口氣。看來繡花果真很難。她小時候都是跟著爹爹舞棍弄槍的,啥時候學過這些!
都是相公啦,故意酸溜溜地提起他的好友林季仲一身衣物皆是其娘子所制,一副羨慕得不得了的口吻,害得她一口氣咽不下,夸下包辦他全身衣物的海口。
當時只道只要肯學,女紅又有啥難?現在才知道,這學女紅果真是比練武還難上許多。
她抬眸懶懶地向院落張望。經過昨夜,滿園的樹木更多了幾分青翠鮮活,只可惜槐花落了一地,黃黃白白的,有點無端的哀切。
他還沒有回來嗎?真是的!自從當上什麼參政知事後就總是拖到那麼晚才回來。唉,無聊啊!
她翻個身,抓過一直虐待自己的針線。還得繼續挑戰不可能的任務,非要弄出一副絕世驚天的好繡品,讓他大開眼界,贊嘆不已。
想到相公那張萬年不變的,寫著「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字樣的清水臉能為她而展露出「不一樣的風情」,她就開始滿心期待。嗯,有動力!
「小姐!不好了!哎呀……」
叮咚當啷!一陣重物落地的聲音。
唉,又是丁香!下回和相公說換個房間好了。她不能再住這種帶樓梯的精巧閣樓,不然丁香早晚會摔死的。
「小姐……」可憐兮兮的丁香姑娘終于爬上來了。
歐陽玲瓏無奈地看了眼丁香那張沾了泥巴的小臉蛋,一邊扔過手帕一邊奉送她一記超極白眼。陪她嫁到宇文府都三年了,這家伙還是穿不慣這種寬擺飄飛的細雅襦裙,時不時地就摔這麼一下,沒摔壞那張她全身上下惟一可看的臉蛋也真是奇跡了。
「又為了什麼事啊?慌成這樣!嗤!你看看我相公,真該學學他那種氣定神閑的態度,泰山崩于前而……」
「小姐!大事不好了!」火燒眉毛了,誰還听她念碎碎啊!「老爺和夫人決定要給姑爺納妾!」
「什麼?」尖叫聲驟然響起。
「小姐小姐,」丁香忙上前撫慰地拍拍她的背,叮囑︰「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啊。」
「我呸!」歐陽玲瓏立時炸開。納妾!好啊,她早就說這有錢的人不能嫁,當官的人更是不能嫁,這些所謂的上流人就有不把女人當回事的習慣嘛!
雙手叉腰,她氣得雙頰鼓鼓的,像只小青蛙。
「丁香,把老爺夫人請到前廳去,我有話要問!」
哼,當她是軟弱可欺的小家碧玉嗎?
他們最好給她一個解釋,不然她絕不善罷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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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綠色的巾帕隨著主人迅速的起身而飄落在地,一只大腳惡狠狠地踏在上面。大腳的主人——歐陽玲瓏靈動的眼楮瞪得圓溜溜的,不禁要人擔心它們隨時會有奪眶而出的危險。
「您說什麼?」她盯著坐在正座上的公公婆婆一字一句地問,話語幾乎是從牙逢進出來的,「要、他、納、妾?」
咳咳,宇文明德端起茶杯遮擋老臉。這件事嘛,本想讓夫人和她好好商量的,誰想她已經得了信,來個先發制人,把他們請到大廳。現在跑也跑不了了。
想他官拜龍圖閣學士,素日事務輕閑,而兒子宇文靖仁又已是當朝參政知事,深得聖上眷寵,還有啥事要他老人家煩心的呢?嘿,偏偏就有!害得他今天也不能去參加老友的茶聚,非得正正經經地坐在這兒,面對著平日就讓他一個頭兩個大的兒媳婦。
旁邊夫人微咳一聲,提醒他發話。唉,這黑臉還得由他這個公公來做。長嘆一聲,他把目光投向那個坐在下首,一時也不肯安定的女子身上。
誰知道當初那個一向循規蹈矩的兒子是犯了什麼不對,非要娶這個城東風舞鏢局總鏢頭的女兒為妻。
他就知道娶這門不當、戶不對的媳婦早晚有一天得出事,瞧,這早晚來了吧。
「咳!」為了他們宇文家的未來,這事也絕不能再拖了。
「玲瓏,三年啦!」他伸出三根手指在眼前一劃,「你還未能給我們宇文家生下個一兒半女。要知道我們靖兒乃是一脈單傳的獨子,我和你婆婆實在是擔心。給靖兒納妾也是不得已的主意,你放心,就算給他娶小,你的地位也不會動搖半分啊!」
歐陽玲瓏極力控制自家的情緒。要不是說這話的是她的公公,她可真想把手中的茶杯扔過去。想她歐陽玲瓏平日里孝順公婆,照顧丈夫,里里外外誰能挑出她半個錯字,喔,就因為她還沒有生個女圭女圭,他們就要給相公納妾進門?
笑話!她早就和相公說定了——一夫一妻,矢志不渝!她可不管那些零零碎碎的什麼香火論!女人家就該生來受欺侮嗎?三妻四妾守著一個男人?憑啥?
那邊一直不語的宇文夫人也適時開口︰「玲瓏啊,像我們這樣的官宦人家,養幾個小妾也是正常的事,你就……」
「怎麼不見公公有納小妾呢?」她快口直言,使得宇文夫人的話噎了半截,字文老爺的茶差點噴了出去。
「玲瓏,」為了能早日抱上孫子,宇文夫人壓住心頭不快,走上前拉起她的手,語重心長地道,「我知道你們小夫妻感情一直不錯,本來也沒想過要給靖兒娶小,只是……」她面現難色,「你過門已三年,肚皮一點消息都沒有,怕是不能生養。我們家一脈單傳,你要是愛靖兒,也不忍讓他斷了後對不對?」沒容她說話,又輕輕拍拍她的肩,「我知道你乍听難受,我們也不會馬上辦這事,這不是先和你商量,讓你慢慢接受嗎?你啊,好好想想,說不定就想通了呢……」
她想不通!反正她是听明白了,就是說無論她反對與否,他們都主意已定。還什麼先和她商量,要不;是丁香耳朵還算靈,她八成要等到淪為下堂婦時才會知道這事。
當下告退,回到自己屋內,插上門,與心月復丁香共商大計。
「小姐……這事姑爺知道嗎?」丁香有點懷疑,依她看,姑爺是挺疼小姐的,「也許他沒那心呢?」
「早晚都一樣!」歐陽玲瓏怒氣沖沖地駁回去,
「等他有了就晚了!要想不被打倒,就得搶佔先機!」她可是總鏢頭的女兒,這點道理她再明白不過了。
「據娘說,女人的法寶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
娘就是用這幾手,把在外面威風八面的爹爹管得服服帖帖,至今畏妻如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