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過七站,接近市區,上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扎入人堆的感覺真好,廖思危再用不著提心吊膽地偷窺了——即使她使勁伸著脖子張望,也未必能看見那兩人。
所以,當她從窗口發現那兩人站在車外的身影,才猛然清醒過來,一邊叫著「我要下車」一邊重蹈剛才那位仁兄的覆轍。
跳下踏板的那一刻,她听見司機說︰「嗨!又一個昨天夜里當賊去的!」
這一站設在一片山區附近,路的兩旁不太繁華,零落的一排小店顯得有些荒涼,生意看起來也是乏人問津。
廖思危遠遠地望著他們過馬路,進了一家花店,出來時,各自捧了一大把花束。博斯的那花全白色,整一個「素」字就能形容,怎麼看也不像是送給蘇醒之這麼一性格奔放的女子的花;蘇醒之懷里那捧倒是五顏六色,夠花哨,不過怎麼想也不能讓人信服那花是為了博斯而準備。
「他們不會無聊到互相送花吧。」就算愚笨如廖思危,也看出苗頭不對。兩個人結伴外出,卻又分開買花——詭異,太詭異了!
廖思危剛要舉步跟上,一男子操外地口音打橫一攔,「休姐啊,請悶,吼底四界幾麼揍啊?」
廖思危一怔,張望一番,無果,只好抱歉地又是鞠躬又是道歉,「對不起啊,我也不認識路。」
男子莫名其妙地盯了她兩眼,眼皮一抬,樂了,「哎喲哎喲,原來夾幾里啊!漏標牌寫幾呢!」邊叫喚邊招呼他那堆同伴,「我角到了!我角到了!」
廖思危回頭往上一瞧,果然碩大一個廣告牌,寫著「海底世界」的字樣,畫了個大大的箭頭指著東面。
「這麼大牌子寫著還來問我,有病。」廖思危自言自語,剛要轉身,忽然覺得剛才好像看漏了什麼,猶豫一下,再次仰頭望過去。
「海底世界」下方有幾行略小些的白色字體,「音樂台、漂流谷向前八百米」、「白馬寺、白馬公園左轉」等。廖思危從小打這城市里長大,頭一次知道原來這里是景點區。雖然小時候學校組織春游秋游沒少來過,但是跟著大部隊,又有老師管著,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成年以後,她一沒戀愛二沒鈔票,更沒工夫跑這種花錢如流水的地方。
「原來是約會。」她瞧瞧那兩人的背影已經看不見,索然無味打算回學校之際,瞅見廣告牌上最後一行字——
「馨德墓園,由此上山」。
箭頭指著兩人經過的那條小路,廖思危馬上聯想到博斯買的白花。
她又鬼使神差地跟了過去。
博斯把石板上的枯葉子掃去,鋪了一張紙手帕,把一捧白星海芋放在紙上。
「看來我們是來得最早的。」蘇醒之看了看墓碑前的空花瓶,「你父母都還沒來。」
她說著,把剛買的花撕了包裝紙插在瓶子里,「多喜氣,看看。」
博斯掃了一眼紅艷艷的扶郎花,「俗氣!」
蘇醒之呵呵一笑,「是嗎?可是你哥很喜歡這花。」
「我哥沒有喜歡的花,他從不買任何植物。」
「他親口對我說的,他覺得這花好看。」
「任何花在他看來都不難看。」
「他才不是你,不會敷衍我。」
博斯瞥了蘇醒之一眼,後者挑釁地反瞪著他。
「我說你今天是為了跟我抬杠來的是吧。」
蘇醒之笑笑,在墓碑左邊的石階上坐下,「咱們以前不就經常抬杠嗎?」
第1章(2)
博斯蹲在墓碑前,表情慵懶。周圍很安靜,鳥時而鳴叫兩聲,像是試探著有沒有同類附和一樣小心翼翼。
蘇醒之靠在墓碑上,專注地盯著博斯的側面看,五年前他就是個迷人的臭小子,可那時候他吸引人的本錢是青春的沖動、是那股擋我者死的混勁兒。這才不過五年的時間,他的心態已經進化到簡直可以媲美四五十歲的知識分子老頭。
可自己也不是當初那要星星要月亮的小泵娘了,他變,自己也變,幾乎是同步的。現在的她討厭那時候的博斯,那時候的她也不可能喜歡現在的博斯,蘇醒之很高興地發現博斯似乎始終都那麼符合自己所喜歡的男人的標準。
「對了,我認識博弈的時候,他就是你現在這個年紀。」蘇醒之半轉身,手指劃著墓碑上凹陷進去的那個名字。她不喜歡這種刻字的風格,那麼呆板,所有墓碑上的字體都一樣,仿佛刻意強調著死的單調。
博斯盯著墓碑,眼皮也不眨地說︰「這麼說你今年26啦,真是不小了。」
「是25!」蘇醒之凶神惡煞地糾正。
「這里算虛歲。」
「放屁!版訴你博斯,不想死的話就別跟過了25的女人提虛歲兩個字!」
「怎麼,終于知道歲月不饒人了?」
「你別得意,很快你就到我這個年紀了。」
「我怕什麼,男人三十一朵花。」
蘇醒之沒有馬上頂撞過去,而是隔了那麼幾分鐘才笑著說︰「用不著等到那時候,你現在就像個老頭。」
「那你就像個老太。」博斯非常流利地回答。
「很登對啊。」蘇醒之大方地說。
沉默的換成了博斯,他站起來,走到墓碑另一邊,一坐在石階上。
蘇醒之看不見博斯,她想象著他臉上的表情——一定什麼表情都沒有,就跟她現在一樣。
「喂,你發現沒有,我們三個坐成一排了。」蘇醒之忽然興致勃勃地說。
博斯沒有接話。
「博斯,咱倆重新開始,行嗎?」蘇醒之說,「就像六年前我認識二十二歲的博弈一樣,讓我重新跟你認識一遍。」她自顧自地說著話,「就當我們以前是陌生人,行嗎?」
博斯靠著墓碑的胳膊傳來一陣陣涼意,他模了模那硬邦邦的石板,手指有些用力。
不可能的!
「是,小姐,請問你叫什麼名字,我可不可以泡你?」博斯懶洋洋地問。
蘇醒之突然站到他面前,擋住了一大片陽光,「你看著我。」她像女王一樣命令道。
「我也很想看著你,可是你站的地方逆光。」博斯抬手攏在額前,「媽呀,刺眼死了。」
蘇醒之抬起一只腳,踩在博斯兩腿中間,彎下腰來。
「怎麼,你還想強吻我不成?」博斯似笑非笑地問,兩個人的姿勢,確實很像強迫與被逼。
「老實地回答我,你心里有沒有其他女人?」蘇醒之問得很認真。
「沒有。」博斯干脆地答,「而且我為什麼要老實地回答你這麼隱私的問題?」
「真的沒有?」蘇醒之想了一下,「那——你心里有沒有其他男人呢?」
「那……就、很、難、說、了。」
蘇醒之從博斯的眼神中發現了他的促狹,「要死了,你這小流氓!」
「哎、哎,別動手!」博斯急忙制止,「開個玩笑而已,你不是玩笑也不能開吧?」
「跟姐姐開這種玩笑,你老爸還指望著你傳宗接代呢!」
博斯止住笑,站起來拍拍,「走吧。」
「再待會兒。」蘇醒之望著墓碑,「你大概是每年都來,可我是第一次,我想把這五年的份額都補足了。」
博斯看看手表,「你要補足,以後有的是時間,可是我爸媽十點整會準時到,只剩十分鐘了。」
「從這里下山只有一條道,起碼要走十五分鐘——你剛才怎麼不早說!」蘇醒之急急忙忙地跳下台階,突然愣了一下,「唉……小廖?」
廖思危覺得不好再藏著,所以她站在通道上等。
「來上墳嗎?」蘇醒之落落大方地打招呼,「今天不是清明節啊。」
「其實我是,」廖思危搔了搔耳根,「在路上看到你們了,所以就跟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