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追幾步,竟然一下子從那麼多揮動的手里握住了她的手。
「我走了!」她大聲說,「女乃女乃交給我,你放心!」
火車開遠了,他站在站台上面,心里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對擁擠幾乎從來沒有概念的他,第一次見識到瘦弱的她對于惡劣環境強悍的適應能力。那麼坦然的微笑,想必是對這樣的場面早已身經百戰了。
衛嘉南出了火車站,走在S城寬敞的國際化街道上,他想了很多很多,都是關于她的。一想起來,就覺得心疼。他回到出版社的辦公室,卻怎麼都不能靜下來工作。剛才的沸騰景象依然在眼前搖晃,久久都揮之不去。偌大的辦公室里,他那一盞燈亮得分外孤單。
「嘉南今年又不回去過年嗎?」經過的同事問,「年輕人不要太忙于工作了啊。」
「嗯……」他隨便答了一聲,忽然拿起電話,「喂,請問明天下午飛N市的機票還有嗎?好,我要一張,回程的呢?……」
尾聲、一樹煙花
題記︰
上帝給每個來到世間的人兩次機會。一次是生命的機會,一次是相愛的機會。
……
衛嘉南雙手合十,把那情書夾在掌中,然後雙手緩緩落下,放在她膝蓋上的手邊,把它們緊緊握住。十指交握,情書夾在掌中,火一樣燙手。
他低下頭,在那白皙的手背上輕輕一吻。
窗外,綻開了一朵美麗的煙花……
這個年過得好熱鬧。因為爸爸媽媽說,這是他們在老房子里過的最後一年,明年一開春,這里就會拆掉建高層建築了。
「全部拆掉嗎?」
「全部拆掉,整個胡同都要拆。」媽媽說著,轉向衛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喝點兒紅葡萄酒吧,這個對身體有好處,國際營養組織提倡每天都喝200毫升的葡萄酒呢。」
「好啊,來點兒。」衛女乃女乃說著,推了推杯子,「我還是喜歡這樣的老房子呀。」
賀崇愚站在門口說︰「連胡同都拆,那麼那棵樹怎麼辦呢?」
「樹,應該會砍掉吧。」媽媽說。
衛女乃女乃說︰「可惜了那麼大的一棵啊,要多少年才能長成這樣子。」
賀崇愚回到席間,嘆息著說︰「我小時候老愛迷路,都是因為媽媽告訴我,我們家的胡同口有這棵樹,我才能找得到回家的路。」
「你笨啊,人家孩子都是記門牌號的。」媽媽往女乃女乃的碗里夾了些什錦豆腐。
「不,記樹好。」衛女乃女乃說,「樹比門牌號有人情味多了。」
電話響了起來,「準是嘉南那個小子,來拜年了。」衛女乃女乃放下筷子說,「告訴他,我正吃得開心呢,讓他後悔不回來。」
賀崇愚笑著接了電話︰「喂?」
「這是賀崇愚家嗎?」
「嘉南同學,你的女乃女乃在我手里。」她學綁匪的口氣說,「你女乃女乃說了,她吃得正開心呢,叫你後悔不回來。」
「好,告訴我你家地址,我立刻劫架飛機殺過去。」他難得開玩笑地說。
「行啊,你記好了哦。」她把地址說了一遍,補充道,「胡同口有棵大樹,別認錯了喲!」
「好,你不要掛電話,我看看外面有沒有飛機經過。」
餅了一小會兒,他說︰「胡同口有棵大樹是嗎?是不是很高很高,有三層樓那麼高的梧桐樹啊?」
「對啊!」猜得真準,她想。
「那麼麻煩你出來接一下我吧,這胡同太窄,飛機開不進來耶。」
「哦,是嗎?」她想,他還真能開玩笑。
「是啊!有兩個小孩子在這里放煙花哦。」他語音未落,賀崇愚忽然听到天空中傳來「刺溜」的一聲,然後又「砰砰」兩聲,在夜空里綻放了兩朵漂亮的煙花。
她的心劇烈地跳起來,擱下電話跑出去。
「這孩子怎麼了,飯吃得好好的。」爸爸稀里糊涂地說,拿起電話來︰「喂……」
她穿著拖鞋和一件毛衣跑出家里,一口氣跑到胡同口,一棵大樹下,果然有兩個孩子在捂著耳朵點煙花。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四周,衛嘉南合上翻蓋手機,笑著對她說︰「出租車說進來了不好掉頭,所以……」
他聳聳肩。
這一切簡直像是在做夢,她吃驚得不敢相信。
「說起來,」他抬頭看了看樹,「我覺得這里好眼熟,好像來過似的。」
你當然來過,她想告訴他,我們很小很小的時候,你曾經騎著腳踏車,送補習下課後的我回家。那時候我們還真是小,我的個子就到現在的腰,你的個子就到你現在的腰,那輛腳踏車也小小的,卻載著兩個小小的人。
衛嘉南走進她家門的時候著實把女乃女乃給嚇了一跳︰「你這臭小子……」
斑高興興地吃完年夜飯,爸爸媽媽陪著女乃女乃,在客廳里看春節聯歡晚會。他參觀著她的書房。
「這房子快要拆掉了,我們大概要搬到離市區比較遠的地方去吧。」她坐在窗沿說。
「你就是在這張桌子上寫出那篇十萬字的東西的嗎?」他問,敲了敲桌面,「我真想知道這桌子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地方,讓我也去照著做一張來。」
「你還記得那個啊。」
「怎麼不記得,我好想再看一遍。」
「那麼幼稚的東西……」
「給我看看吧,好嗎?」
她只好站起來,去臥室,取那本放在枕頭邊的文件夾。
這時衛嘉南看到書架上的那個存錢罐,「我還以為你丟掉了呢,原來放在這。」他拿起來搖晃了一下說︰「比我想的輕呀,裝了多少個?」
他搖晃的時候去找可以取出錢幣的口,卻發現沒有,「我怎麼當時沒做個出口……」他說著手一滑,存錢罐砰的一聲掉在桌子上,又滾到地上,底座摔掉了,「糟糕。」他說著,發現沒有像想象中那樣,大把大把銀色的硬幣像水一樣嘩啦啦地流出來,而是許多白色的,折疊得很整齊的紙片。
是便條嗎?他拿起一張來展開,便條為什麼要放在存錢罐里。
賀崇愚走進書房,發現他把地上散落的紙條都撿了起來放在面前看著,那個存錢罐則摔壞了。
上帝給每個來到世間的人兩次機會。一次是生命的機會,一次是相愛的機會。
賀崇愚悄悄地退了出來,她知道總有一天這個存錢罐會摔碎,不是碎在他的手上,就是另外一個人的手上。她在臥室里,重新看自己的《月亮寶石》——
「那是一塊愛的寶石,只有它可以摧毀外星人,因為它們沒有愛的指引……外星人懼怕這顆寶石的力量,它們總想要毀掉它,可是寶石卻源源不斷地散發著駭人的能量場……美拉和蘇依來到了一個巨大的山洞前,里面深不見底……」
她自己讀著讀著,笑了起來,十年前的東西,竟然還能讓她感動。看到結尾的時候,臥室的門被輕輕地推開了,她抬起頭看著他一言不發地走到床邊,手里拿著那折疊成紙鶴狀的情書,慢慢在她身邊坐下。
衛嘉南雙手合十,把那情書夾在掌中,然後雙手緩緩落下,放在她膝蓋上的手邊,把它們緊緊握住。十指交握,情書夾在掌中,火一樣燙手。
他低下頭,在那白皙的手背上輕輕一吻。
窗外,綻開了一朵美麗的煙花……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