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懷中的女子呢,雖然粗衣布鞋,可是天生麗質,眉目間自然流露出一股靈氣,怎麼看也不像是平常的鄉野村姑。兩人衣著反差如此之大,也難怪眾目睽睽那麼久。
領二人上去的小二下來後,白面書生便拉過他來詢問一番。
「人家是小夫妻,小娘子有些不適而已。方才歇下了,沒事。」小二熱絡地說,手里那錠沉沉的銀子還沒捂熱呢。
白面書生定定神,覺得自己肯定是多心了。封喉浪子哪有那個膽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在群雄密集的洛陽城?這里可是馳騁山莊的根基所在地啊!
這樣一想,他完全放心了,又開始大吃大喝起來。
這大堂里的人哪會想到,向來膽子大到目中無人的封喉浪子,剛才正從他們的眼皮子底下走過去了!
合上門,風熙言試了試水溫,不燙不涼。他猶豫片刻,對靠在床頭的龍超雪說︰「趕了這麼久的路,洗一下吧。」
龍超雪無法回答,只好避開他詢問的視線,咬著下唇垂下眼楮。忽然一雙有力的手臂橫過身下,將她抱起,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慢條斯理地開始給她月兌去衣物。
龍超雪急得想反抗,可惜不能動也不能說,只好任憑他動手除去了那些已經看不出顏色來的衣服。
風熙言將她放人水中,拿起濕布輕輕將水澆在她的肩頭上說︰「可別以為我願意看你的身子,我也是被逼不得已。本來已經夠丑的了,要是再髒,可怎麼見人。」
龍超雪氣得直想踢他,可是沒法付諸行動。
她先是恨那個沙烏爾,弄什麼爛七八糟的噬骨毒蟲子,害得她落到這樣的境地;接著恨起風熙言,人面獸心的斯文敗類,這個時候還用那條又毒又賤的舌頭損她;最後她開始恨自己,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歸根到底還是自己沒用,早知道丟開皇甫心蘭之後,自己逃命就是了。反正那老瘋子也對她不感興趣,何苦折回去管那小子的死活,他死了不是更好嗎?
她不明白自己,也不明白風熙言,剛才在大堂里就可以听出來,那個皇甫遠騁是動真格地要他死。他不會不知道自己的處境,為什麼還願意不顧一切地帶她出現在洛陽,前往花神谷尋求解藥?救活自己對他而言,有什麼好處嗎?
他這個第一殺手,沒有萬金是不會出手要人命的;相信沒有萬金他也不會出手救人命。可是——如今他的所作所為,實在令人費解。
他到底想干嗎?要她欠他人情嗎?他是殺手耶,要人情做什麼?還是,他覺得出于同門的份上,應該幫幫她嗎?鬼話.這理由說出來她自己都不信,這小子怎麼看都不像那種人。那麼,他是想打探皇甫心蘭的下落嗎?可是如果他要找皇甫心蘭,當初為什麼不管她,反而跑來救自己呢?
她真的想不明白。
在龍超雪的胡思亂想中,風熙言已經給她洗好了澡,穿上衣服,將她抱起再次放在腿上說︰「既然你沒辦法告訴我想吃什麼,我就憑自己的感覺喂你了。
他夾了一筷香酥雞道︰「你當日在山頂上說,要留幾顆牙啃啃這玩意,我就要了。嘗嘗吧,明天出了洛陽,就沒有新鮮的飯菜好吃了。
說著,將雞塊湊到她的嘴邊。龍超雪真是餓了,當即吞了下去。果真是香味四溢,好不快活。再抬頭看時,卻發現他正含笑看著自己,目光中有著無限的溫情。這時的他,既不是那個戴著精致面具的風兮兮,也不是那個成天討人嫌的師弟風熙言,而是師傅去世,山崖巨石上的那個熙言,她的熙言……
被那雙小鹿一樣清澈的大眼一看,風熙言頓時心中一緊,連忙撤去眼中的柔和,恢復了淡淡的冷漠,繼續將筷子伸向下一個目標說︰「糖醋錦魚呢,要不要?」
龍超雪從來不吃魚,連忙閉緊了嘴巴不張開。風熙言等了一會兒,苦笑道︰「我明白了,你怕刺。」他遂低下頭,以唇舌挑出所有的細刺後,再放到她嘴邊。龍超雪愣愣地看著他剔刺的表情,忘記了自己的嘴巴已微微張開,于是就這樣沒防各地被喂人了一口生平最討厭的魚。
那魚肉肉汁鮮美,倒也不是想象中的那樣難吃。其中,還混合著其他的味道……是他的嗎?
就這樣,這餐飯在風熙言一個人的獨自言語中結束。
他為她拭去唇角的飯粒,把她平放在床上說︰「非常時期,將就一下吧。」說完和衣躺在龍超雪的身邊,但是中間隔了一把劍的距離。
龍超雪不能動,他也不動,靜靜地望著天花板。這樣過去了很久,超雪終于頂不住睡意的侵襲,呼呼人夢去了。
半夜的時候,超雪被一陣酸痛弄醒,渾身開始有了感覺,卻是一種異物在體內上竄下跳的感覺,每個關節都劇痛無比。偏偏她還不能動不能喊,只能任冷汗涔涔流下。
劇痛中,她的手指忽然抽動了一下,踫到了身邊的風熙言,立即把他驚醒了。點亮油燈後伏在床邊看到她的異狀,他的眉立刻皺得死緊,伸手撫著超雪的臉頰連聲道︰「寶兒,看著我,」他大聲地命令道︰「快睜開眼看著我!
恍惚中,她感到有一雙溫暖的手輕柔地撫模著自己的臉龐,從來沒有過的溫暖,還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喊著「寶兒,寶兒……」像師傅,卻又比師傅年輕有力、低沉柔軟。
她一定是快死了,要去跟師傅做伴了。不過這樣也好,省得師傅一個人在下面孤苦伶仃。自己反正也是無牽無掛,自小甭獨慣了,到哪里都是一個人過……只是,只是,為什麼心里空蕩蕩的還有幾分不舍?
努力地眨了幾下眼,周身的痛感忽然緩解了些許。超雪困惑地睜大眼楮,感到背後一股暖流通過全身七筋八脈順走全身,她甚至能夠感覺到那只煩躁的蟲子制造的騷動漸漸地安靜下來,歸于平靜。
她的背後——熙言?
他松開手,自後面一把緊緊地抱住了面前的身軀。不穩的喘氣聲表明他實在是用力過度,現在氣息紊亂不勻。超雪無法動彈言語,否則她一定會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第二天一大清早,風熙言便抱著她上了路。這次他換了馬匹,二人共乘一騎,而且丟掉了許多不必要的行李,連被褥都只帶了一條。蜀地的山勢奇險,如果行李累贅的話,反而事倍功半。
昨晚他一定消耗了許多體力和大氣吧,現在臉色都有些沒恢復過來。趴在他的背上,超雪悶悶不樂地想著昨天夜里模糊時听到的那個聲音,那個讓她非常牽掛不舍的聲音。如果不是那個聲音的呼喚,自己一定會稀里糊涂地去陰曹地府吧?說來也怪,中毒以來,她居然沒有想過會不會死,甚至一點都不緊張,只是一味沉湎于過去和虛幻的感受,她真是沒治了。
上花神谷的山路,開始變得崎嶇難行。一路上有無數美麗冶艷的花朵盛開,饒是燦爛奪目,可惜多半有毒,不能沾染。
中途休息時,熙言放下超雪,解下水袋說︰「很快就到了,一定會有救的。」
他的聲音,就像昨晚的那個聲音一樣溫和有力。超雪眨著大眼楮,運轉所有的腦細胞,還是想不明白原委。
熙言將水袋小心地湊到超雪的唇邊,避免她在喝時嗆到。然而凌空一支飛縹射來,在水袋上扎了個洞,水咕嚕咕嚕地流了出來,很快便淌了一地。
風熙言冷然看了一眼手中空蕩蕩的袋子,超雪清晰地看出,他的眼中有了凝然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