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福消受?!——她原本是個很有福氣的小女孩啊!她有一對任教于小學而疼愛她的父母,也有一個溫馨甜蜜的家——」翟揚站起,任那幾步外的冷氣風口蕩來的波波寒氣直吹全身,正好展現他所著軟絲衣褲的輕柔舒適。他雖年輕,卻總愛灰沉的顏色,就像現在他所搭的輕灰與灰藍。
「別再想了,大少爺,事情都已經變成這樣了,你又能如何?還是快回去吧!現在都快三點半了,我載你回去後,我還得趕著去接小姐和二少爺。」
「難為你了,老申。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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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留學?爸——」因翟揚猛然站起的力道強,踫落了湯碗,濺出的湯汁正好淋濕了翟揚那深藍色休閑褶褲;而隨著水晶碗的輕脆碎響,餐桌的氣氛又凝重了。
「爸不會偏心只栽培你,等阿靂明年高中畢了業,我也打算送他去日本學商、讀經濟。」翟天剛面不改色地說著。
「那得待上多少年?」
「這就全看你自己了。是因為你理化好,所以爸才決定送你去德國,你至少得給我捧回個理工碩士才行,當然博士更好!」翟天剛面露得意,他相信自己的兒子一定行的。
「我——我想在國內讀完大學再出國!」
「不行,我決定好的事不容你更改,你留在國內會教我擔心的。要是你哪天在人前失了言,那我們翟家的名譽不全毀了?而且可能還要吃上官司呢!」
「不會的,爸!我——」翟揚央求著,在他還沒確定藍翎的下落之前,他是不會出國的。
「好啦!你翅膀還沒硬,就想反啦?你是想再激得我心髒病發是不是?!」「就是嘛,真不孝!」塞得滿嘴菜肴的曉梅仍不忘適時加油添醋。
「好,就全依您的安排。」翟揚黯然坐下,他知道他是拗不過父親的。「不過,總得隔段時日吧!?」他心中仍記掛著在醫院中沒踫著面的藍翎。他想,利用這段出國前的日子,全心全意想辦法找尋到她,多少也要給她一些實質的慰助吧!
「當然!」翟天剛繼續進食。「你還有六天的時間可以準備準備,你的家教老師早已經在你德國的住處等你了!」
「六天?」這與他所想的一、二個月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這短促的六日,他連打理行囊都覺倉猝了,哪還有余暇去找尋藍翎呢?他不得不嘆服他父親翟天剛的設想真是太細密周到了。
翟天剛見翟揚一臉的遲疑,又加強了語氣︰「好了,你既然也親口答應了,那就讓我好好的吃完這餐飯!」
翟揚點了點頭,默默地再拿了副碗筷吃起飯來。其實早在懂事之時,約莫四、五歲吧!他就已經很清楚的知道,他這一生的命運,是掌控在他父親的手中。在他接管父親的產業之前,他便是父親的一份產業。而不僅是他,阿靂和曉梅也是。這份感覺雖然沉重,但也只能無奈的承受。這一切看似很好,也極受羨妒;但事實上,一份自我,早已在歲月中分分寸寸的流失。他常會感覺︰自己只是個空殼,只是具傀儡;沒有實體,沒有生命……
案親這次的安排,又將耗用他數載的生命歲月;而他,仍無說「不」的權利,甚至聯想完成一件教自己心安的事都不能。想著自己就將懷著這種心情「逃匿」到海外,他的心靈就泛滿罪惡。他真想知道,此生此世,這份罪惡感是否有消逝的一朝?他更想知道,如傀儡般的空殼心靈能否有解月兌的一天?但最可悲的是,這些都只能是想法,而不能變換成實際。
翟靂放下碗筷,站起身來,擦擦嘴表示他已吃飽了;翟天剛也牽著曉梅離開了餐桌。這偌大的餐室里,就冷清的剩下翟揚一個人——如同他的心靈一樣空洞與孤單。
這冷清的感覺是淒涼呵!生于富豪之家竟也有外人難以想像的淒涼。
翟揚靜靜地扒著一口又一口的飯,他臉上的濡濕已沒了痕跡,口中的珍肴也沒了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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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翎兒——」照例澆灑完後院的花草後,馬坤二跨入矮屋,瞧見那本當活蹦亂跳的小身軀正抱膝縮坐于僅鋪著一條舊棉被的木板床上︰她的神憂傷,表情黯淡,好像一朵快凋謝的小花;馬坤二看得心頭好疼、好酸。他走到藍翎的床邊坐下,極慈愛地撫著她那札著兩束發辮的小腦袋瓜。「想著什麼事啊,這麼入神?」
藍翎揚起那雙深邃的眼眸,定定地看住馬坤二,靈慧的眉目間深鎖著幾抹思念。「要是爸媽不用身體緊緊環抱住我,那我現在就可以和他們一樣待在那個很遙遠的世界里了……」
「怎麼又這樣想呢?你沒听進馬爺爺的話喔!」馬坤二極力安撫著藍翎的情緒,畢竟在這樣小的年紀就要面臨親人的死別,這教她情何以堪?!
「有哇!可是,就是不得不想——」藍翎又翹起她的唇。
「你答應馬爺爺出院後就要過新生活的,可不能忘喔!再過兩天,你就要到新學校去上課了,可不能再是這樣的表情跟精神了,不然會不受歡迎的!」
「翎兒知道——」
「知道就要馬上振作起來呀!來——」他牽著藍翎下床,牽她走到矮屋外的窄檐下。他仰瞧那巨榕枝葉間透進的點點陽光,用著朝氣蓬勃的口吻對藍翎說︰「你瞧,陽光這麼好,老悶在屋里多可惜!走——」他一把抱起藍翎坐到老爺腳踏車的後座,然後牽動了車把,興高采烈地說︰「馬爺爺載你兜兜去,順便熟悉一下環境。」
蹬上腳踏車的馬坤二,勉力地踩著,他不斷頻頻回首,並笑看著藍翎。
藍翎的臉上終于綻出了笑容,「馬爺爺,你教我騎腳踏車好不好?」
「不好,太危險了!」馬坤二又回頭看了她一眼。
「我小心一點就是了嘛!馬爺爺——」
「不,這——」
「好啦——馬爺爺!」藍翎不斷央求著。
「好吧。」雖不甚放心,但看藍翎的心境好不容易才開朗了些,馬坤二實在不忍拒絕。「不過得慢慢學,小心騎唷!」他將腳踏車完全的交給藍翎把住,仍不放心的跟著,看她興致勃勃的牽著車走,馬坤二又叮嚀了一句︰「牽穩了,才能學單腳踩板;會踩了,才能學著騎上去,知道嗎?」
「知道的,馬爺爺!」藍翎又興奮、又害怕地拖著小碎步走著,不像是她在牽著車子走,倒像是被腳踏車給牽制住了行動,扭扭曲曲的。
「你還好嗎?」
「馬爺爺,我很好。」藍翎回答得信心十足。她原本就是個甜蜜愉快的好孩子,而且她總能教周圍的人也感染到她的甜蜜愉快。
仿若她心中的世界,一切都是那麼美好。「你在這兒好好練習,那馬爺爺回去忙嘍!」馬坤二走了幾步,又不放心地停下了腳步,看著她繼續地學習牽車、控車。
「馬爺爺,您放心的先回去吧,我會照顧自己的。」
「好,小翎兒。不過我有件事得告訴你——」
「什麼事,馬爺爺?」藍翎小心翼翼地回轉車頭,望向十來步外喚住她的馬坤二。女敕黃的一身運動棉衫穿在她的身上,襯得她好可人哪!尤其佇在這青綠攏圍的五米路上,更顯她的清新月兌俗。
「這路是翟家私有的,要有車,準是老爺跟少爺、小姐坐的。所以只要看見遠遠的有車來,就要趕快連車帶人地躲到路旁的籬笆後面,知道嗎?」
「喔,知道了!」藍翎的嘴上應和著,但心里想︰為什麼貧富差異這麼大?有錢人連路都能私闢私有;沒錢人如她,連學個腳踏車都還得偷偷模模的,這到底是什麼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