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緊拳頭,繃緊嘴角,他瞪著小旖消失的方向,然後有如地獄之火在驅策他似的,他冷峻地走向斜坡,走往那陣口琴吹來的方向。
原來,瞎眼男子身後有一小隊風箏兵團,約十來個,全都是八、九歲的小孩子,那些充滿珍重與祝福,飛上天空的風箏,全是他們的杰作。
他走向離瞎眼男子最遠的小男孩,不著痕跡地套著話。「你們的風箏做的好漂亮,也放的很棒,不曉得是誰教你們的?」
「是瞎眼叔叔和小旖阿姨。」小男孩沒心機,又受到夸講,絲毫不懂隱瞞的一古腦兒指出事實。
「弟弟,媽媽說不能叫瞎眼叔叔,那樣很沒禮貌的,叔叔姓葉,叫葉騰,騰雲駕霧的騰,媽媽說要叫葉騰叔叔或葉叔叔,不能叫瞎眼叔叔。」另一個距離他們不遠的小女生,一疊聲的指正自己的弟弟。
葉騰!原來瞎眼男子叫葉騰!「小妹妹,那小旖阿姨又是誰?」
「叔叔,你很笨呢,她和葉叔叔一起教我們做風箏,放風箏,她當然是葉叔叔的女朋友,他們兩個很要好喔,我和弟弟曾看過他們倆親親呢,無意間的喔!只可惜小旖阿姨只能在小鎮里住—個禮拜,不然……」
小孩子就是自然真誠,只重復他們所看到的與所听到的,而陶健方所需要的正是這些,那讓他有了更充足的理由火大起來。
他是該火大,小旖背著他和一個瞎子偷情了足足一個禮拜,而鐘珍和柏常茵還幫著她欺瞞他,真不愧是小旖的死黨啊!
陶健方越想越怒火熾燃。他快速越過幾個手持風箏的小孩,頓在「葉騰」面前,他曉得文明人不該當著小孩子的面前使用暴力,可是憤恨難消的這一刻,他才顧不得文不文明。
沒有一句多余的話,他朝葉騰的頰部揮出一拳、又一拳,葉騰顛躓著後退數步,鼻血流了出來,小孩的尖叫聲也此起彼落,不一會兒,全做鳥獸散了。
他接著又在葉騰的月復部補了兩拳,等葉騰整個摔跌在地,墨鏡連同口琴都飛了老遠,才算稍稍泄了他的心頭之恨。
「你是誰?為什麼打人?」葉騰模索著草地,滿利落地立起。
「我是最有資格打你的人,你偷我的女人!」陶健方聲討著,可是卻覺厭惡,自己活像在演三流的連續劇,連台詞都俗不可耐。
葉騰靜了靜,似乎恍然大悟了一件事。「你是陶先生。」他顯得驚訝,但卻不惶恐。
「我是陶先生,也是小旖的末婚夫!」陶健方故意強調。
「我曉得,小旖很夸你,就連我的好友都說你很優秀,我的好友叫何明屯,听說和你有生意上的來往。」葉騰頓了頓,又說︰「或許因為你樣樣都優秀,所以我才挽不回小旖的心吧!」葉騰露出一抹苦笑。
何明屯,他記得,是他訂婚晚會那夜代父出席的胖小子,因為何明屯和小旖是舊識,所以陶健方對他印象深刻。至于葉騰說「挽回」?是什麼意思?
或許因為葉騰左一句優秀、右一句優秀,稍稍滿足了他這個舊香港人的虛榮心,他看看這個外表和談吐其實也很優秀的瞎眼男子,干脆開門見山地問。「小旖和你,究竟是什麼關系?」
葉騰怔忡了一下,像在考慮該不該據實以告。「我們——曾經是戀人,在我們都還很年輕的時候,我們有一段……該怎麼說……年少痴狂。」
一旦開啟了潘多拉之盒,健方焉有不清楚追問葉騰和小旖過去的道理。葉騰很平靜,但似乎沒有太多隱瞞的敘述著他和小旖從初識到分離的那段過去。
就連陶健方都有點驚異,驚異于自己竟能和原本認定的情敵從最初深重的敵意到後來兩人同坐在草地上,如朋友般的暢談過去。他其至還問起他失明的經過。
葉騰講述的語氣一徑是平淡且不亢不卑的,但正因為那樣,健方更能感覺到是某些無法抵抗的事讓眼前這個瞎眼男子變得寧定與從容,但其間,又有些不明顯的苦澀與疏離。
葉騰的確還深愛小旖。健方從葉騰那些刻意壓抑的肢體表情,便能夠看出端倪,但葉騰表現出風度的說明尊重小旖的選擇,也衷心祝福他和小旖的婚姻能夠幸福快樂。
而就在陶健方終于收起了野蠻與驕傲的心理,向葉騰表現出他的風度,包括一些歉意與告辭時,葉騰也同時對他說了一段發人深省的話。
「陶先生,很抱歉帶給你困擾,但我保證這種困擾不會再發生了。老實說我仍深愛小旖,盡避我和她之間的愛已隨年歲而遷演、而改變,但愛永遠不會死去。放開小旖,我實在不甘心,但套一句某位愛爾蘭垂死勇者的話——喝醉酒的烏鴉只能走路。而正因為我已無能展翅,所以,我願意衷心的、竭己所能的祝福你和小旖幸福。」
陶健方深深為葉騰最後的吐實所震撼,但這個瞎眼男子的真性情的確獲得了他的尊敬。
在驅車回台北的路上,陶健方一路思索著葉騰提到的那句關于愛爾蘭垂死勇者的話,而他懷疑不只是葉騰,連他自己都是——一只喝醉酒的烏鴉。
幾乎是同一時間,依娜在小鎮的橋邊擋住了何旖旎的去路。何旖旎正幾步一回首的望著天上那些感人的風箏。
「這種離別的場面,的確教人印象深刻,對不對?」依娜笑問。
何旖旎一臉的防備。「是大陶要你來跟蹤我的?」
人之常情,依娜早料到何旖旎一定會懷疑她出現的動機與目的。只不過何旖旎的揣測,今依娜感覺好笑。「沒想到你把大陶想的那麼神通與卑鄙,嚴格說起來,大陶或許有些卑鄙,但他還不至于那麼神通廣大。」
「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里?」何旖旎戒慎地問。
依娜十分厭煩她那種防賊似的眼光,她唐依娜外表或許沒有何旖旎高貴,可是她一輩子沒做過賊。「別瞪那麼大眼看我。」依娜回瞪,並開始心理不平衡的反擊她一些話。「我知大陶很為你柔情似水的大眼著迷……可惜那些對我沒有用。我來不是因為大陶要我做他的抓耙子,而是我正好休假,我的家又恰巧在這小鎮上去的部落里頭……」
依娜原本無意解釋,卻不知不覺地解釋了一堆。而堪堪值得告慰的是,何旖旎的表情變得有些赧然,不再防備。
「大陶和你——香港之行還順利嗎?」
依娜愣了愣。換她揣測著何旖旎的問句里有沒有弦外之音?「還好!」抹去些許的不安,依娜開始有意地撻伐何旖旎和葉騰之間的曖昧關系,而她沒料到她那種為陶健方抱不平,替陶健方傷心難過的激動語氣,已經引起何旖旎的警覺與懷疑。而依娜眉宇間糾葛的愁苦與無奈,更喚起了何旖旎的女性直覺。
大概是因為這份直覺吧,何旖旎竟坦然的放下她的心防,將她和葉騰之間的種種過往,大膽地向依娜披露。
女人培養友誼的方式有時候是很奇特的,依娜也為何旖旎那種率性且真摯的情感感動了。是的,也唯有女人能了解女人那種在眼淚與微笑之間擺蕩的無力感。
「我想,人類真的不適合被稱之為理性動物,因為每個人都有那麼多情不自禁的時刻……」依娜沉吟了小片刻,開始試著有點辛苦的警告何旖旎。「……像大陶那樣的男人,一旦發現你並不符合他的期望,不如他所預期的!那麼,你會在瞬間察覺——在他心目中,你什麼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