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拉緊身上的被單,依娜弄不懂他究竟在貶她或夸她,但她感到自己由剛剛的渾身泛冷變為全身發燙。「既然——總經理你喜歡的還是我工作上的表現,那麼,我們何不當作昨晚的事不曾發生。」她故做冷漠、勇敢地擠出她假設所有只想求得一段速食愛情的男子最喜歡听的話。
「你不想要我負責?」陶健方當她外星人般驚訝地望著她。
「負責?」從自己老板嘴里吐出來的這個空泛的動詞嚇了依娜一大跳!她不認為他所謂「負責」的含意和她所認定的一樣,她所看重的「負責」包含了神聖的諾言與婚姻,而她認為現代鮮少有男人會在一夜之後就勇于負責,相對于陶健方這種身價不菲的黃金單身漢來說,更是不可能。
而為了免于在他的「信口開河」中表現出過度的期待與失去更多的尊嚴,她表現更漠不在乎的樣子。「為什麼你要負責!都什麼時代了?男歡女愛,各取所需。如果你是在為奪去我的那一層薄膜而困擾,那你大可不必,那種東西,這麼不痛不癢的失去或許比留著更教人放心。」她的眼中沒入了一層陰影。
說這樣的話,並非她真的不痛不癢(至少她的下月復部仍悸痛著。)但她安慰自己比起慘遭強暴的姊姊,這種失去純潔的方式好多了,至少她擁有選擇權,並且很清楚和她睡了一夜的男人是誰。
但眼前這個和她睡了一夜的男人很難消化她這種泛濫的說法,心里的感覺更是錯綜復雜。即使他所謂的「負責」並不包括婚姻,但卻可能包含了一定誠意的承諾。而唐依娜那不痛不癢、冷淡到至極的「男歡女愛說」,也讓陶健方不自覺地冷漠了起來。
他原本為她擔心的情緒逝去,連帶的,那些因她而起的柔情也銷聲匿跡。既然身為女人的她都能那麼瀟灑,那麼身為男人的他為什麼就不能無關痛癢、表現豁達!
「好吧!既然我們都認為這種事可以復雜也可以簡單,那麼我們就把它簡單化吧!」他一反剛才柔和的聲調與溫暖的臉色,表情冷淡的從床頭櫃里抽出一個絨布長盒。「這里有一份禮物,你應該會喜歡。」掀開絨盒,他把它放在床上。
盒里是一串光彩奪目的項鏈,K金的鏈身,瓖藍鑽,淚滴的墜子。它看來有相當的價值。
依娜先是目瞪口呆地看著項鏈片刻,接著莫名所以的仰頭看他。
「別客氣!盡避拿去!」陶健方的視線與她茫然的目光相遇,他猜想她大概是故做無知,于是他譏誚地加了一句︰「應該算是交易慣例吧!有所付出必定有所補償。」
依娜後知後覺到他把他們之間的關系看成交易!交易?那是否意味著——他當她是個可以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妓女?天!難道男人永遠改不掉對女人的心情漠視嗎?
「不,我不會收——」她憤怒地瞪著他,熱淚幾乎奪眶而出,但她不允許自己哭出來。
陶健方很難理解為什麼她一副受到屈辱的神情,想把事情淡化的是她,他的提議補償,也只不過是在淡化屬于他的內疚。「為什麼不能收?我記得最初和你面談那次,你說過你經常處在‘匱乏’狀態,這條項鏈是真鑽,滿值錢的,也許它可以讓你抵擋你的匱乏好一陣子。」
她沒有放松瞪他,如果她的眼光會殺人,他早已被她大卸八塊,但她最想做的是把鑽石項鏈往他臉上砸,他擺明了要用這串鑽石項鏈來抵她的初夜。可是不幸的,有件事真的被他說中了,如果擁有這串項鏈,那麼馬上就可解除一件正在燃眉之急的困難。
自尊與現實交戰著。她眼中晃動著矛盾的感情,她個人或許可能無欲無求,但還有躲在陰暗一隅,等著仰仗她的人……現實終于戰勝了自尊,她別過臉不再瞅著他看(一旦收下了項鏈,她又有什麼理由說或感覺他的饋贈對她是一項侮辱?)她咬緊牙根,再沒有異議地拾起長絨盒子,蓋上,默默地丟入她的藍袋子。
「我說過,我必須穿好衣服了,等一下我就離開,應該可以吧?」她哽咽著問,抗拒著自我厭棄的淚水。
「可以,當然可以,我想即使我再富有,也禁不起一天送出兩條所費不貲的鑽石項鏈。」他點點頭,譏誚著,聲音中再次出現她並不陌生的微帶香港腔調的粵式國語。
她幾乎被他嘲諷的語氣擊潰了。背過身子,她不願被他看見她已淚盈于睫。
有短暫的小片刻,陶健方真的看出了她心情有一翻的掙扎與周折,但貪婪總是凌駕一切。他再度肯定貪婪是人的本能,他也不再心虛于奪走她的童貞。因為,人的童貞只有一次,交易,卻可以不計其數。
他看向她僵硬冷凝的背影,語氣平板而冰冷的強調︰「我該去吃早餐了,想必你也知道涼掉的早餐和冷了的性一樣的令人食不下咽。盡快把你自己變回唐依娜吧!那之後你就可以走了,如果必須,你甚至還可以用跑的,或者,用逃的。但我認為,這可能不是我那一板一眼的唐秘書會做的事,落荒而逃,哈——」
爆出一陣譏誚似的大笑之後,他端起托盤,走出房間,卡上房門。
依娜過了好半晌才找到力量轉身。他的話像利刃一樣的傷人,但她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產生傷痕累累的感覺?
這不正是她所期望的嗎?讓他認定她的貪婪、矯飾,甚至毫無感情。這不正是她所要的嗎?假裝可以一甩頭就忘掉的一夜。
但她又怎能否認,他鄙視的話在她的心頭滲入了濃重的憂郁,令她眼淚掉得既凶又急,令她心痛的……無可比擬。
元旦過後,日子照舊的持續著。
沒有人曉得陶健方和唐依娜之間曾有過一段插曲——
但那真的只是插曲嗎?
事實上,對陶健方和唐依娜而言,要把這段插曲變成過去,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拿依娜來說,她首先必須面對的是公司里她唯一的知己劉蒂蒂,元旦假的第二天,蒂蒂便打她的手機找上她,那時,依娜正在靠近中部鄉下的一家療養院里,說著「睡美人」的故事給她已經變成「睡美人」許多年的姊姊听。
「唐大秘書,你的手機真難搞。一直要我留言、留言,我正想要是再打不通,我就真放一些‘流言’,看你還敢不敢要我留言……」
「你敢?」
「緊張啦!」蒂蒂在另一端奸笑著。「心虛必有因,還不從實招來!」
「招什麼?」
「前天舞會未了,你不是被‘龍頭’帶出場嗎?後來呢?」蒂蒂人前乖的像小貓,人後可是無狀的很。「龍頭」叫的自然是她們的老板陶健方。
「到了地下停車場,我們就分道揚鏢了!」依娜打定主意,絕不滿足蒂蒂喜歡八卦的耳朵。
但蒂蒂豈願善罷甘休。「鬼才信咧,那咱們龍頭昨天早上為什麼‘十萬火急’的交代我,迅速帶一些你的衣物去他家?干嘛,他要賑災啊?」
「或許!反正這個世界本就充滿了災難。」
「少來!你那些幾乎可以擺在史博館供人瞻仰的骨董眼鏡和衣物,就算送人恐怕都沒人要。」蒂蒂心急口快,但在見手機彼端依娜的輕嘆時,她語氣也由咄咄逼人轉為嘆息。「我似乎听見你消瘦了的樣子。」
依娜啼笑皆非地低吟。「別無厘頭了,蒂蒂,我們才兩天不見,就算再見,你也不見得能看出我瘦在哪里,何況是用‘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