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賢姨』,因為那听起來很像『咸魚』──一種用你剛才強調不會變質的那種東西淹漬起來的魚!」
「咸魚」這兩個字逗笑了莊琛和水仙,他們對米淑賢的笑話捧場的程度,令米淑賢甚覺滿意,而她唯一不滿意的,就只有那個掛著個破壞氣氛撲克臉坐在椅子上的莊頤,于是她開始意有所指的拿名字來作另一篇文章。「當然,名字取的不好的人可能不只我一個,莊頤、莊頤……喂,莊頤,你以前有沒有發現你的名字愈唸愈像『章魚』?」
「『章魚』?」莊琛咯咯笑著附和。
莊頤可不懂這是哪門子的幽默?但明顯的,他以為他親愛的淑姨已被他同化的沒有幽默感的這點,肯定是錯誤的,而他會再度記得這一點。
他沉點的推開他眼前的食物,以一種半容忍半克制的姿態端起他的酒杯,又開始像頭蟄伏的狼般,靜候著他爭取的和黎水仙「單獨」相處的二十分鐘的到來。
而黎水仙有意探知,他對淑姨這個玩笑可能有什麼反應的動作,顯然是錯誤的。因為他的視線正巧也落在她臉上,而他那蒼白臉上的表情很莫測高深。太莫測高深了!
這一刻,她堆積了一整晚的不安發作了。她告訴自己該提防他,卻又無法具體告訴自己該提防什麼?
他是行動不便,坐在輪椅上的樣子又顯得相當的無助,站在可能即將是他弟媳婦的立場,她認為自己或許該同情他,而不是排斥他或那麼在乎他表情上的許多轉折。
她開始懷疑,待會兒和他「單獨」相處的那二十分鐘,會發生什麼事?但說服自己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也說服自己他只不過是個坐輪椅坐太久,而情緒不穩定的男人,她是個職業護士,應該懂得包容與體恤。
但她最大的謬誤是,以她當護士時的內疚與耐心(或許是過剩的同情心)來自世界──她誤以為坐在輪椅上的莊頤,絕不可能有什麼具體的殺傷力。她以為以莊琛對愛情的認真執著程度,不認為莊頤有能力影響莊琛什麼。因她自己就是敗在莊琛的固執與認真之下,才接受莊琛的追求,進而同意這椿婚事。
可事實上──莊頤的殺傷力不只威猛無比,還無遠弗屆……
第二章
「霧莊」的晚餐,很快的被結束!
當然,這意味著黎水仙和莊頤「單獨」談談的時候已經到來。
是水仙主動提議,幫莊頤推動輪椅到他們能安靜交談的地方──他的書房。
推的過程中,她感覺到輪椅中他「份量」的沉重,她推得有些辛苦,但由她護士的專業眼光判斷,他隱藏于補管下的腿並沒有完全失去。至少他幸運的沒有因那場車禍而被截肢。而他那寬闊偉岸、僵直的幾乎連她都快替他感覺疼痛的肩背,讓她意識到,如果他不是坐在輪椅上,那他鐵定是個十分高大,甚至比莊琛還要高大的男人。
沒听莊琛提過莊頤的車禍經過,而在她自己仍因當年的車禍而懷有愧疚的情形下,她也沒有心情去了解另一場車禍的原因。她推著他走過一條長約二十公尺的走道,在他的示意下,推開一扇有點厚重的木門。
水仙蹙著眉想︰這扇木門對一個坐輪椅的人而言,應是一種負擔。但她後來知道他所想要保有的,只是絕對的安靜和隱私,而這扇木門提供了它們。
一進書房,房內那凌亂的感覺就吸引了水仙整副的注意力。這理應是間極寬敞的屋子,但她對它的最高評價是像間舊書攤。屋中的書籍的確堆積不少,但都是東一疊、西一疊堆的不甚整齊,有些還像被推倒許夕卻沒人去理睬的骨牌,覆滿塵埃的在地上橫成一排。
最奇怪的是,里頭還有許多像在做科學實驗的設備,它們和掛在牆上那幾幅勁捷有力的書法形成了奇特的對比,這樣的錯落感覺,讓她不免擔心自己是否誤闖了「怪醫秦博士」的實驗室了!
不久,她對自己的荒謬失笑,但在意識到那一對眼楮可能正在注意她時──事實上,她確切的知道他正在看她──她飛快要求自己止住笑意,然後極不情願的,她緩慢的強迫自己將視線迎上他的。
那對深色的黑眸里有抹幾近驚訝的亮光,或許他沒有預期她會那麼快由被他紊亂書房驚嚇的過程中回過神來,更或許,那抹亮光代表這個男人的腦子里正在醞釀某個主意,而水仙直覺知道──那代表著麻煩。他看著她的目光就像是一頭饑餓的壞野狼,正在打量著它可能獲得的大餐──一個過去從不曾發現的細皮女敕肉的小紅帽。
「我紊亂的書房嚇壞你了!」他問,眼楮自然的瞇起。
他不像猜測,反而像陳述事實。
「我的確以為它比較像舊書攤,不是書房,因為我甚至沒看到一張椅子!」她老實的嘟噥。
有那短暫的一刻,她以為他臉上曾出現過短暫的笑意,但那表情只瞬間一閃而過。
「我並不時常需要另一張椅子!也不喜歡淑姨來亂動我的書房。」他頗殘忍的指出自己的殘缺,然後指向一堆書報說︰「而如果你真需要椅子,那下面有一張。」
她以為坐下來較能穩定她心情上的不安,于是她拚著可能弄髒她最好的這套浮水綠絲質洋裝的可能,去搬動那一大疊布滿灰塵的書報。然而,當她終于有一張自己奮斗來的椅子可以坐時──她才發現她竟找不到一個像樣的姿勢,來面對一個坐輪椅的男人。
莊頤由她的姿勢察覺到她的忐忑了!「顯然,幫一個完全無用的男人推輪椅的感覺很疲累!」
這次水仙很真確的看見一抹哀傷掠過他英俊的臉,但同樣的,哀傷很快的消失,取而代之是慣性的冷硬。
因為他短暫的脆弱──她突然急于安慰他︰「不是這樣的,椅子只是讓我能更平等的和你面對面,況且推輪椅並無關疲不疲累,這種事我經常做。」
她語中的遇意,除了安慰性質,就只屬強調她的護士工作,但他令人震驚的曲解它。
「除了推輪椅,你是不是也『經常』為許多男人張開你的雙腿呢?」
她為他露骨的話震驚到幾乎無法擠出話來。「上帝,你在說些什麼?」她終于低語,一種出自她魂的恐懼呼喊。
「正巧,上帝和我已經把彼此遺忘好久了,因此祂不會在意我說過什麼!」他的視線無禮的由下而上掠過她的絲質洋裝,再次迎上她的目光。「但是,你應該注意到並明白我在說些什麼?」
水仙心中的思緒開始翻攪,她真的不懂他究竟在說些什麼?但他強迫她「必須」明白。
「你是指──我和許多男人……搞七捻三?」她不知道自己由哪里靈感到這麼精采的辭彙,但他那一臉認定她罪行的毋庸置疑表情,讓她有不管他是不是莊琛的大哥,只想甩他一大巴掌的沖動。
「你敢否認你不是嗎?」他嘲弄她。他們的視線相遇了半晌,而糾結的那一點是絕對的電光石火。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水仙的語氣幾可凝結成霜。她終于清楚她的直覺並沒有欺騙她,或許欺騙她的是,她以為像莊琛這麼溫柔和藹的男人,不可能會有個敗壞得像惡棍的哥哥。但事實上,莊頤看來的確像個惡棍,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冷血惡混。
「就連我都知道,你臀上有個暗紅色胎記!」他所做的正是指出證據,接著他更譏諷的強調︰「可不可能──不知道那個胎記存在的,只有我那個蠢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