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慈眼中充滿怨氣與撻伐,這令唐秉文不知不覺心生愧疚,就算他剛愎到不願承認自己做錯過什麼,但這卻是他每次面對她時,都會泛起的情緒——一種多年不變的虧欠感覺。正如他對她的情感感覺,多年不變。她已過了中年,卻依舊保有中年婦女嫵媚、潔淨的風韻,當她轉動那雙依然靈活如昔的眼楮時,他仍會心跳加快,有情竇初開時的驚艷感。不過即使他對她曾有滿腔熱情,多年來也一直被披在她身上、臉上那層凜然不可侵犯的寒霜凍結了。他明白自己舍她另娶是十分惡劣的事,但多年來他一直在彌補,他以為金錢可以取代好多事物,可是她和孫梵,擺明著不屑他的金錢。
有時,他對他們母子倆真是沒轍!而在盡可能的範圍內,他對雨慈用的是懷柔政策,因為他太了解她的個性了,他若剛強,她會比他更剛強︰
「雨慈,你理智一點好嗎?你是一個母親,難道不指望兒子有一個飛黃騰達的將來嗎?」
「飛黃騰達可不見得必要利用裙帶關系或婚姻交易才能獲得!」雨慈明顯的諷刺著︰「算了吧!你那套卑劣卻振振有詞的金錢利益我領教多了,也受夠了,你甭想把它再套到我兒子身上!」
「雨慈……」
「放過他好嗎?」她的眼神變祈求了。「我們所受的教訓還不夠嗎?還是你認為我所承受的苦還不夠多?我的經歷是如此沉痛,但我已要求自己盡量去寬容了!而今生,對你們再無所冀求了!我只是想讓我唯一的兒子擁有獨立、自主、純潔的人格,我希望將來他能把握一份真摯、全無雜質的愛情,再建立一椿平靜篤實的婚姻。我不希望你教會他「利欲燻心」,更不希望他再步上我們的後塵!」
「就算我不幫他安排這樁婚姻,也難保他將來能擁有一段平靜篤實的婚姻啊!我就不相信,堂堂一個徐氏千金會比凌海芃那個瘸腿丫頭差!」唐秉文一臉不以為然。
「你見過海芃那孩子了?」雨慈顯得頗為吃驚。
「對!幾天前,她主動來找我。」啜了口咖啡。唐秉文用不甚在意的表情輕描淡寫道︰「她的說法和你一樣,要我放棄讓孫梵和徐氏聯姻這種想法,她還堂而皇之的說她對孫梵的愛是一股至死不渝的決心,現代的女孩子,真的夠大膽厚顏的了,情愛老是掛在嘴邊不放!」
「我不認為這樣子有什麼不好!至少她很率真,不像有些人,根本懦弱到不敢去厘清自己的愛憎!」
雨慈的指桑為槐唐秉文並非听不懂,但他仍嘴硬的強調︰「我實在不相信現代還有什麼至死不渝的愛情。」
「是的,除了功名利祿之外,你這種人從來就不曾相信過什麼!但這只是你這種沒心少肺的人的論點罷了!為什麼你從不反省,是不是因為你從不對別人挖心掏肺、至死不渝——因此別人才不對你挖心掏肺,至死不渝!」
她直來直往的用話刺他,一時,他只能苦笑著緘默以對!
就在兩人因話不投機半句多而陷人更冗長的僵局時,唐秉文夾在公事包上的大哥大突然響起!他如獲緩刑的飛快抓起話機,不過數秒之後,他的表情卻由初時的放松轉為霎時的凝重!
他並沒有和來電的對方交談太久,當他切斷並放下電話機時,面容十分嚴肅的說︰「可能出事了!」
「誰出事了?出什麼事?」雨慈倏忽由椅上坐直身軀,瞪大眼尖銳的追問。
「剛才的電話,是徐氏夫婦打來的,他們說女佣今早在打理徐姍姍的房間時,撿到一張很奇怪的紙!」
「演偵探片啊!撿到一張紙有什麼大驚小敝的?」驚魂甫定的拍拍胸口,雨慈喃喃抱怨。「還有,徐姍姍是誰?」
「徐姍姍是徐氏的千金,也是孫梵即將結婚的對象!」唐秉文心虛的解釋︰「至于那張紙的可議之處是——上面標示了兩條鐵軌,鐵軌旁不止注明了火車通過的時間,地點,還很精確的計算出跳出軌外需幾秒的時間,更教人感覺詭異的是兩條相距不遠的軌道上各畫了一個人形,人形內又各填了一個名字、徐姍姍和凌海芃,看來很怵目驚心!」
「她們想干什麼?集體臥軌嗎?」雨慈驚愕問。
「截至目前為止,連徐氏夫婦都無法猜出那張紙是在打什麼啞謎?不過徐姍姍從一大早就不見人影且不曾告知家人去向而讓徐氏夫婦快急昏頭了!徐氏夫婦不認識海芃,但他們強調紙面上還有另一項說明——說這是兩個女人之間的的定,輸的人放棄孫梵,贏的人擁有孫梵。」一口氣說完,唐秉文都感覺自己正在解釋的這件事十分無稽;有兩個女孩,為了爭奪他的兒子孫梵,比賽臥軌?!真不可思議。
而雨慈拍拍額頭低呼︰「我的老天,這是什麼游戲?」
「依我看,我們還是先通知孫梵並盡快趕往現場,紙上注明火車通過的時間就快到了,除非火車誤點,否則難保不會造成遺憾!」抓起公事包,順道抓起雨慈的手,唐秉文語氣急促的又說。「不管這是什麼游戲,至少我們都得趕到現場去看看!」
「好!」
孫雨慈毫無異議的回答令唐秉文又一楞,而她多年來一直拒絕讓他握著的縴手此刻正緊握在他手中讓他仿如置身奇怪的夢境中。
岸過帳後,唐秉文和孫雨慈多年來首次相偕走向停車場並坐進同一輛車子里,這也是兩人多年來首次沒有分道揚鑣。
而這一切之所以發生了,為的是一張教人滿頭霧水的紙及一個也許存在、也許是惡作劇的賭約!
第11章
從來都沒有料想到,自己可能如此草率的就結束這一生。但在海芃的感覺里,和徐姍姍的這場賭博已不只是一場攸關情愛生死的游戲,它更是她不能不為孫梵與自己爭的一口氣!時間已漸近黃昏,漸近火車即將駛過的時刻,但她心中有一股奇怪的清明;似乎,她這一生和黃昏是特別有緣的,她對黃昏的印象總是特別鮮明深刻。
這一刻,黃昏的柔風,正灌進她第一次和孫梵發生親密關系時穿著的那套貝殼色的毛衣里,而軌道兩旁,各有一大片搖曳著、令人觸覺欣悅的油綠草浪及幾只仍難舍黃昏,猶在草浪中徘徊低翔的白鷺鷥。
由眼角余光,她瞥見徐姍姍火紅色的身影已站在另一條軌道的一端;她抬頭看她一眼,她的表情似乎相當鎮定,由她面部的平靜看來,她似乎成竹在胸。
海芃不懂,在這種狀況下,誰有把握贏得孫梵?她也猜想著,徐姍姍是否曾向她的父母做一種暗示性的告白或告別?至于,自己昨天真的是一反常態的緊黏著母親撒嬌,黏得母親差點都以為她哪根筋不對勁了!母親不知道,那是一種沉重的無言道別!好幾次,她都差點讓滿月復的心事與委屈泄嘴而出,滿腔的眼淚奪眶而出,可是她不敢也不能!
昨夜,她陪了孫梵一整夜,那是第一次,她留宿在他的住處,兩人竟夜在激情的浪潮里纏綿。夜里,好幾次,她望著他因饜足而熟睡著的平靜容顏,她內心卻洶涌起伏,淚水更不知不覺的浸濕了枕頭;孫梵也不知道,她在對他做一種深刻的心痛道別!
今天,一大早她離開了孫梵的住處,除了多看一眼那兩只在籠里略顯消瘦的青鳥之外,她沒有向仍熟睡著的孫梵做多余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