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這約定是個秘密,只存在于她和徐姍姍之間,而海芃肯定如果那天到來之前不幸被孫梵風聞了這個賭的,她鐵會被他罵個狗血淋頭!
唉!想想她自己也活到老大不小的二十一歲了,卻還是意氣用事的一頭栽進徐姍姍這個荒唐透頂的賭約里,她真是……不會形容自己。她知道這樣驚世駭俗的行為並不真能代表她對孫梵的「愛」于萬一,但這卻是能向徐姍姍證明她對孫梵「愛」的唯一方法!
就像姊姊海蘭說的——「愛能死人,也能活人」;就像她自己的另一種信仰——「戀愛是固執的,有時比死還強」;海芃倔強的決定,不論這個賭約在外人看來是多麼滑稽或多麼駭人听聞,也不論她需要付出什麼代價,她都不會主動收回或認輸,因為她深信這是一種「愛與尊嚴」的同等展現!
就在這種信念下,日子偶爾像蝸牛慢行,偶爾似梭如箭,海芃恍恍惚惚過了幾日。
人在預感自己可能會在某事中遭遇不測時,總會特別眷念或牽掛起某事或某人,海芃也不例外。和徐姍姍定下賭約之後的她,只想多陪伴自姊姊離家後已憔悴蒼老不少的父母,海芃在想,倘若兩老知道了她和徐姍姍的約定,他們八成非得把她禁足兼關警閉不可!
她也時常思念不知和阿杰躲在哪個角落過著嶄新生活的姊姊海蘭,她還天真的想,如果能讓時間調回頭一點,她絕對會更珍惜和姊姊共處時的所有時光,而不是任姊妹倆隔閡得猶如永不重逢的黑夜白天!
當然,她也貪心的想要更多與孫梵相聚的時刻,因為她無法預估他們究竟還有多少相愛的時間。過去,蹉跎太多,來日,或者更少!她悲觀的想,也許連她欠她的那三百六十個吻都還不完了!
這天,又是黃昏。
或許是因為冬日的夕陽,總是那麼短暫又淒迷,它莫名的觸動著海芃的心事,于是這個黃昏,她早早關了店門,情緒低落,漫無目的跟隨夕陽移動的方向踽踽獨行。
走著走著,她魂不思蜀的走著,不知走了多久,她心不在焉的耳朵才被成串的鳥鳴聲吸引!
當然,她並非不小心神游到了某個非洲叢林,她仍走在都市叢林的一排紅磚道上,而鳥聲啁鳴則來自磚道旁一排專門展售鳥類的攤販。
平常海芃很少被這類攤販吸引,她雖深信白己有根「綠拇指」,可不擔保自己是個「寵物專家」,因此她從來不養寵物,不論是阿貓阿狗或鳥類。可是今天,就像有某種奇特的預感,她放眼搜尋過所有鳥籠,最後眼光停留在那個被高掛一株有點營養不良,枝椏已稍微枯黃彎腰的黃槐樹上的小鳥籠上,籠子里有兩只縴巧活潑,蹦蹦跳的小鳥兒,但它們最吸引海芃的地方,卻是它們的羽毛,那是一種雜著亮麗鴿灰青與蛋青的色彩。
就像一則童話不可思議成真了,在海芃眼楮觸到那兩只青色小鳥時,那就彷如看見她想像中的青鳥一般。
她出神的瞪視那兩只小鳥兒良久,直到一個細女敕的嗓音朝她喚著︰「阿姨,喜歡這對小鳥嗎?把它們買回去養吧!我算你便宜一點!」
聲音是稚女敕的童音,但說話的語氣卻十足是生意人有模有樣的架式,海芃好奇的瞄了一眼站在她正前方,隔著一個鳥籠和她相望的小男孩一眼,他正咧著缺了兩顆門牙的小嘴兒朝地微笑,並鍥而不舍的朝她鼓噪道︰「小姐,它們是一對好小鳥,只吃小米飼料就健康活蹦又亂跳,保證不會一帶回家就死翹翹!」
他帶押韻的生意詞句惹得海芃一陣莞爾,右顧右盼了一下,海芃納悶著怎麼沒有看見小孩子的父母,她不相信眼前這麼大個攤子是由這麼小蚌孩子當家作主,她好奇的問︰「你的父母呢?」
「做什麼?」小孩的語氣轉為警戒,眼楮變得骨碌碌的直瞅緊海芃,仿佛在揣測甚至懷疑她有何企圖?
海芃感覺有趣的朝當家的這個小表使使鬼臉,解釋著︰「不做什麼,只想問問這對「保證不會帶回家就死翹翹」的小鳥兒叫什麼名字?是什麼品種的鳥類?」
「我爸媽在對街吃飯而已!」他強調。用小下巴撇了對街的幾家小吃攤,然後稍微放松,回復小生意人本色口齒清晰又老練的說︰「我爸爸說,它們是青色的鳥,它們當然就叫青鳥,阿姨,你實在有夠笨呢!」
海芃又想笑了。小孩子有小孩子思考事物的模式,而孩子那聰明的父親大概不想為自己兒子小小的腦袋瓜增加太多負擔,因此只告訴他青色的鳥就叫青鳥。
是了,青色的鳥就是青鳥,多麼簡潔易懂的邏輯,誰還在乎那一大串什麼學名、屬名、科名,然後把自己搞得一腦袋莫名!
最後,海芃還是在小男孩的大力鼓吹之下,買下了那對青鳥,當海芃付好錢提著鳥籠邁開了幾步之後,听見小男孩用很興奮的聲音在她身後朝她叫道︰「阿姨,謝謝你,你是第一個跟我買東西的人,祝你「福氣啦」!「愛拉母溜」!」
起先海芃是相當糊涂的听著他有點漏風又國台語夾雜的話,等她朝他揮揮手道再見再回過頭時,她才想通原來「愛拉母溜」是英語。
小表靈精就是小表靈精,不但國台語雙聲帶,還夾帶講英語!不過剛剛小男孩那句坦率無諱的「Ilove
you」倒是教海芃打心底產生了另一種異樣的感觸!她心有淒棲焉的想︰當個孩子多好,能隨時隨地,隨興所至的向一個人表達他內心的想法,不管他內心是否言之由衷;而成人的世界又是多麼不同,就算內心再由衷,也不敢輕易向人吐露那三個字!
這又令她回想起昨天和孫梵一同觀看的那出長片「桃色交易」,在結尾處,女主角和她先生背對背坐在一處他們訂婚的起霧港口堤岸,她反問她先生一句他也曾問過她的話︰「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愛你?」
海芃並不太記得女主角與她先生之間的最終問答是如何結尾?但她一直深刻的記憶著這句淡淡的、卻有很多人說不出口的︰「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愛你!」
她和孫梵,也從未對彼此說過!
而這一刻,她突然有點斤斤計較起這件事來了,一對相知相惜相愛的情侶,若沒有對彼此說過這句話,豈不是既可笑又遺憾!
是的,海芃害怕的正是「遺憾」這兩個字,生命中有太多稍縱即逝之事,而那也正是遺憾的根源。
去、去找孫梵。她心中有個聲音在推動她,現在是黃昏,正值孫梵練舞的時刻,自他們相戀以來,海芃是從不在這個時間去打擾他的;但今天她想破例,她看了看手中拎著的一對青鳥,再看看天邊的斜陽,沖動的招來一輛計程車!
她知道車的終點在哪里!但她並沒有很認真的想過抵達終點時,她該怎麼開口對孫梵說出那句話,那句只有三個字的話!
推開舞蹈室的門時,海芃沒有看見正在練舞的孫梵,舞蹈室內被收拾得干干淨淨,椅子被靠攏在一個角落,跳有氧舞蹈用的墊子也被堆疊在一旁,幾面全身鏡則蒙上些許塵埃,感覺十分清冷。
但這並不意味屋里沒有人在,海芃听見樓上傳出走動的聲音。她輕手輕腳,盡量不弄出聲響的步上樓梯,她把鳥籠背在身後,希望給孫梵一個驚喜。
樓上,孫梵的房門是開啟著的,海芃站在樓梯日邊,就可以一窺房間的全貌及孫梵的所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