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倆的故事,緣起于去年秋天!哦!不——也許不該說是去年秋天,而是更早幾年的秋天!
不過,我們還是先來說說去年秋天的事吧!
那一天的午後,她——二十一歲的凌海芃,正呆坐在那間由父母投資、由她權充老板的「青鳥花坊」內,百無聊賴的瞪著窗外開始蕭條的景致!
秋天又來了!所謂「蕭條」,是指門外灰磚道上那幾株被用來當行道樹的黃槐,已被早起的秋風搖謝了片片金黃花瓣。
和門外景致截然不同的是「青鳥花坊」的透明玻璃門內,處處充滿著不同顏色、香氣與生機!
那一簇簇綻放在花店內的各色玫瑰、百合、紫蓮、藍鳶尾、粉色雛菊及引人注目的向日葵、炫目斑斕的天堂鳥、嬌小潔白的滿天星……令人目不暇給、目眩神移。
而「呆」坐在落于花海中那個可愛藤制高背搖椅中的凌海芃,似乎對這些鮮花早已習以為常了,她只是一臉心事重重的晃動著搖椅。
她無法不心事重重,秋天這種季節,尤其在這種好半天沒有一個客人上門的秋天午後,人就像是個寫滿許多心情的羅盤,在七移八動、七轉八變之後,總會停留在那教人郁悶或不可思議的一格。
在她內心,確實潛藏著一股不安的感覺!一股來自于她對姊姊海蘭的矛盾情結!
哦!一想到姊姊海蘭,海芃就是千千萬萬種情緒直往心頭上涌,而這些雜陳情緒中最劇烈也最需要隱藏的是她對姊姊無形中的妒嫉!
海蘭,一直是凌家的驕傲,她美麗、秀氣、功課好、脾氣好,人緣更好,目前是某國立大學四年級的學生,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生不知凡幾,而海蘭在交友方面也一直表現得極乖巧得體,她告訴父母她還在選擇一個最適合當凌家女婿的男孩,姊姊的表現是不急于定下來,只想盡情的享受她多采多姿的大學生涯。
可是昨夜,海芃收拾好店門並轉了一趟公車想去買幾卷包裝花束用的絲帶時,卻無意間瞥見姊姊和一個男人從一家賓館中疾步走出。
起初,她也不敢確定那個敢和男人在大街上攔腰摟抱的女人會是姊姊,可是,當那個男人用一種類似愛憐的方式撩撥姊姊那頭烏黑的卷發而露出姊姊那美麗熟悉的半側臉時,海芃震驚的僵立在當場!
那時,姊姊也瞥見了她,姊姊的表情是被逮到做壞事的茫然與驚慌。她秀氣臉上一片刷白,挽著那個男人匆促的離開。
海芃無法相信自己的眼楮,也許她無法相信的是她那一向娟秀、乖巧的姊姊會做出如此大膽新潮的事情來。
可惜,她沒有看清那個把姊姊摟在臂彎中的男子長相,她只依稀記得他的背影滿高的,芽著一件十分特殊的T恤,那T恤背上印著一個色彩不俗的馬雅圖騰,不過他卻不搭調的讓那件T恤配了條打褶西裝褲。更可惜的是因為自己行動上的不便,她無法追上前去把一切情況弄得清楚些。
昨夜稍晚,姊姊回到家時,她們彼此都裝出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而今早,一向極少出現于花坊的姊姊,卻意外的打電話來說下午要過來找她。這讓海芃產生了某種不安!
海芃後來覺得,自己似乎是不該對姊姊有親密男友的事這麼驚訝的,畢竟姊姊大她兩歲,追求她的男生又多,挑選一個她所喜愛又能以身相許的人,原本就無可厚非。
奇怪的是姊姊為什麼要隱瞞她已有要好男友的事實呢?就海芃所知,父母是十分開明的人,他們不但不反對女兒交男朋友,還相當鼓勵呢!
或許,姊姊不想破壞自己在父母心中乖乖女的形象?更或許,是男方有問題?海芃愈想愈糊涂,也愈想愈困惑!她不知道該不該告知父母這件事?而這也是今天困擾了她一早上的事。
她知道自己或多或少都有點幸災樂禍的心理,因為她那一向美好無瑕的姊姊,終于也做出了有瑕疵的事情來!她痛恨自己這種心理,可是她真的好羨慕又好妒嫉姊姊的「完美」,這種完美是連她偶爾想從雞蛋里挑骨頭也挑不出什麼毛病的。
海蘭姊姊,永遠是凌家的驕傲!
相較于海蘭,海芃肯定自己是凌家的負擔!
凌家是從幾時開始背負她這個負擔的呢?那是好幾年前的另一個秋天午後的事了!
那一年,她十七歲,本應是個無憂無慮綻放青春的高二女生,可是一個心不在焉的司機,改寫了她十七年的生命,也改寫了她活潑樂天的個性。那個司機輾斷了她的腳骨,讓她在醫院躺足了三個月,敷石膏、做物理治療的疼痛日子,使她快樂的十七歲蒙上了陰影!當她淒慘的拄著她陌生的第三只腳——拐杖,在父母親及姊姊海蘭的陪同下困難的邁出醫院時,她察覺漫長蕭瑟的冬天來臨了,而這不單指天氣,也像征著她的人生,從此她告別了青春歡笑的十七歲、十八歲,甚至十九歲……她也從此把自已蜷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把自己深深沉澱成一粒沙子!
十七歲以前,他們這個只有四口人的家庭是個結合緊密的家庭,雖然父親凌德中只是個小商人,母親高瑞美也只是個平凡的家庭主婦,但他們一家四口是那麼親密那麼和樂的在生活著。而海芃自小就有自知之明,知道姊姊海蘭比她漂亮許多,而她從來不怨天尤人,不曾妒嫉過姊姊,因為父親總會溺愛的形容——海芃是咱們家樂天知命、俏皮、愛笑又有人緣的女兒,像是傳說中能帶給別人幸福信息的「青鳥使者」。
海芃又多麼希望自己真能是一輩子承歡膝下,給家人帶來幸福的「青鳥使者」啊!可是自從她再無法盡情的跑、盡情的跳之後,她便再也無法盡情的笑、盡情的鬧了!有一段時日,她甚至覺得自己連笑著都比哭著還難看!
她從來也不想因為瘸了一條腿就如此自甘黯淡,就讓脾氣變得如此刁鑽古怪啊!但瘸腿是一種夢魘、一種揮之不去的夢魘,那夢魘如此真實的介入她的生活,壓迫地的自尊,也旺盛她的自卑!和所有女孩子一樣,她也渴望抓住所有的青春,也憧憬甜蜜的愛情,可是這些渴望與憧憬,全都悄無聲息的消失在那些拄著拐杖的歲月里!
不能否認,她也曾經愛過一個人,只不過這又不該說是「愛」,而是一種單戀!
那天,也正巧是她慘淡的十七歲那一年的某一天,她邂逅了他,一個第一次在她情竇初開的腦海及心海里辣深蝕刻的男孩子!
他們的相遇是既偶然又平淡的!就如那天街景的蕭條,枯萎褪色的黃槐花瓣,被風吹漫舞過整條街道。自己拄著仍然陌生的第三只腳,獨自勇敢的踏出家門,笨拙的在一家不算小的書店里穿梭,急于找到基本能補回她因休學太久而未趕上進度的參考書,等她滿頭大汗的找到那幾本書在收銀機旁等著付錢時,才赫然發覺她的小錢包早已不翼而飛!
她幾乎是一臉無法置信的愣在當場,她明明記得自己出門時是帶著錢包的啊!她不死心的渾身上下東掏西找,她面紅耳赤的拄著拐杖僵在當地,一臉無措的忍受著櫃台小姐不耐煩的眼神及周邊一些等著付帳人們的好奇眼光。
正當她困窘絕望的向櫃台小姐解釋原因並想掉頭把書本送回書架上時,她身後忽然傳出一種穩定干淨的男中音說道︰「小姐,十分抱歉,我妹妹忘了她把錢包寄放在我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