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如愣了一愣,無從想像這種情況的發生?在她成為女人的第一天,她的枕邊人竟氣沖牛斗的在詰問她為什麼床上有她的童貞?
一時間,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他的怒氣,她只是不知所措的比畫著︰「我以為--你需要?」
「我需要?你由哪點斷定我的需要?」坐回床沿,揚之在紙上潦草的寫著,語氣更是咄咄逼人。
他愈來愈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煙如忍耐的想著並于紙上老實的書寫道︰「男人不都有男人的需要嗎?昨夜你喝醉了,你--」她微俯下頭,因回想昨晚的一切而頓了一下筆,幾秒後才顏面潮紅的繼續寫道︰「昨夜,你變得好主動,我雖然不知道你和伊藤小姐有沒有在一起過?但我想--我猜想,你一定是因為某種需要才會變得那麼富有侵略性,因此--」
「因此你就主動把自己當祭品奉獻出來滿足我的需要?」揚之的表情更譏誚了,他既殘酷又惡毒的在紙面寫上︰「但你一向知道我真正的需要是什麼,不是嗎?我要的是自由,離開裴家這間牢籠的自由,離開你這虛偽矯飾女人的自由,還有和伊藤美奈子相愛的自由!」
他的字字句句實在很扎人!她知情裴家是他的牢籠,她也知情伊藤美奈子是他的摯愛,她唯一不知情的是,兩個多月的共同生活下來,他對她的評語竟是如此不堪,‘虛偽矯飾’,這四個字對她而言是夠‘大’的恭維了!對他給予的評語,她只能帶點心酸的搖頭苦笑並提筆招供︰「這些我都知道,正因為現在我無法還你自由,我覺得自己虧欠了你。」
她是愈描愈奇怪了!她的低姿態,讓揚之更氣憤了,他認定她和她父親一樣,是一丘之貉,是要陰謀詭計的專家。這點認定,讓他找碴找得更理直氣壯,更痛快了,他更加無情的撻伐著︰「你是傻瓜?還是你當成我是傻瓜?別把事情說得那麼理所當然,也別再玩可憐兮兮的伎倆,你這麼慷慨的目的,無非是想把我留在裴家罷了,你就如同你父親,他是一個老謀深算、陰險的大陰謀家,而你,是個小陰謀家。」
這些話教煙如滿頭霧水,揚之的筆不擇言終于惹出了她一絲脾氣,她很嚴正的在紙上寫著︰「你怎麼說我都沒關系,但不準你這麼毀謗我父親,他得了絕癥,已經夠可憐了!」
炳!永遠的孝女裴煙如。揚之在內心嘲諷著,他看不出來她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她父親的所做所為。不過,他會很樂于揭發她父親的一切偽裝。抿緊唇,他沒有絲毫遲疑的振筆指斥︰「你父親一點都不可憐,他根本沒得過什麼絕癥,幾天前,顏醫師和他本人已經親口對我承認他是裝病,一切全是誘我回台灣和你完婚的‘苦肉計’,而昨晚,你又對我要了一套‘美人計’,你們父女倆讓我覺得自己只是個被要得團團轉的傻瓜!」
這下煙如真是呆若木雞了!案親裴懷石只是裝病?‘假’絕癥?可能嗎?她幾乎是無法相信。可是揚之滿臉炙人的苦澀與怨懟,再加上他連日來的藉酒澆愁,在在令她不得不相信他話里的真實性。也在這一刻,她的心情變得更為紛沓復雜了。
案親沒有得不治之癥,是一件值得雀躍欣喜的事,這表示她不會在短時間內嘗到‘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悲痛,表示她還有很多時光可以承歡膝下,但相對的,這也意味著她隨時必須有放揚之回日本,失去揚之的心理準備。
她能了解父親這麼做的動機,他的用心良苦旨在為他這個既聾又啞的女兒找到一個可以依靠終身的人;只可惜,他老人家大概選錯人了,揚之的行為舉止雖有遁世的氣質,但在某方面來說他卻是獨立、卓桀不羈的,他絕不會像個木偶,任人家牽著線擺布。
而眼前的情況讓她有點頭痛起來,這的確十分荒謬可笑,在她被愛著的男人變為女人的第一個清晨,她本應滿足甜蜜的醒來,可是如今她即呆坐在床畔,像一個罪大惡極的人犯般接受著所愛男人的質疑與怒氣。
單方面的愛情,確實是無用且可悲的,就算她能用德國心理學家佛洛姆所謂‘成熟的愛’來激勵自己‘施比受更有福’,她還是無法超月兌這種痛苦與悲哀。
而揚之的心態她是完全能理解的;他早就將裴家視為牢籠,再加上父親裴懷石的裝病及凌晨時分發生在他與她之間的親密關系,這一件件突發的意外,就像附加在囚籠外緣層層疊疊的枷鎖,讓他感覺身陷重圍,讓他害怕逃走無門。而他最擔心的,大概莫過于無法回日本和他摯愛的伊藤小姐再續情緣吧?
明知道在發生過這一切之後就讓他離去,對她的身心而言都是一種莫大的打擊,但她強烈的自尊讓她要求自己,不要變成他口中那種耍手段或無所不用其極的女人,她期望兩人能‘好聚好散’,並在即將‘散’時還能互相給予彼此‘祝福’。
深吸一口氣,抑下莫名涌入眼眶的淚水,她既認命且冷靜的在紙上疾書︰「‘一畦蘿卜一畦菜,各人養的各人愛’,我想,父母對子女的愛,永遠沒有智愚美丑之分,因此,如果你所言屬實,也請你不要見怪父親的自私,他這麼做的動機,純粹是因為我。至于昨夜發生在你我之間的一切,我並不後悔,你如果認為昨晚的事會讓你對伊藤小姐產生愧疚,那麼,你就把它當成春夢一場吧!春夢是很容易‘了無痕’的。」
走筆至此,她幾乎要為自己的理智喝采了,但鼻頭的酸楚令她不得不吸一吸鼻子才繼續強調︰「也請你不用擔心你的‘自由’,從今天起,從此刻起,你隨時可以擁有自由!我或許不能‘說話算話’,但我卻是個重承諾的人,我會說服父親,不再用人情的枷鎖來制鉗你,你欠裴家的恩情,至今算是完全償清了,我們父女倆絕對會放你自由,放你回日本或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她仰頭朝他勇敢的微笑了一下,應允著。「一切按照我們的約定!」
裴煙如的微笑再度奇異的觸動了他、刺痛了他。那微笑,認命中包涵了些許的孤寂與落寞,讓揚之不覺傍徨起來,而她的委婉理性,教他不由得心虛。也許,她真的不曾知悉她父親的詭計,更不是蓄意把事情弄成今天這種局面,而她那句影射自己是啞巴的話,更使他倍感慚愧。
人是情感的動物,在這理應劍拔弩張,惡臉相向的時刻中,揚之反而不知不覺的反躬自省起自己對待裴煙如的方式是否過分吹毛求疵或過分冰炭不容了?
不過就算有心,他還是無法反省或同情裴煙如太多,因為目前他最迫切、最該往前看好的是,他和美奈子的愛情與未來。這也正是他最執意自私的一點。
而至少,煙如寫出來的這些保證,已經像一顆定心丸,稍稍紓解了揚之充滿壓力的心。
稍後,他由氣憤填膺轉為平靜和緩的告訴她他的決定︰「很好,一切按照我們之間的約定!我已經知會過你的父親,我會在懷恩醫院婦產科的所有軟硬體設備完善時離開,那約莫再一個月後就可以完成。而這段期間,我覺得我們不方便再同房,我希望能搬到外面住。」
煙如表情鎮靜的接受了他所宣布的一切,雖然那教她的心宛如被戳破洞般的滴血不止,但她依然努力維持著設身處地為人著想的本性,她提筆寫著︰「如果你不介意,由我幫你在裴家準備另外一間客房,因為你如果搬出去,阿姨可能也會跟著你一起搬出,而我想,她大概不能適應臨時租來的房子,事實上,我也不習慣家里一下子就被掏空了似的少了好幾個人。當然,如果你真的很介意的話,那就不勉強。」